它似乎即将倾跌进深谷里,却又像是要展翅飞翔。
——《悬崖边的树》曾卓
多数孩子小时候应该都会有写作的梦想吧。
小学六年级的时候,我看了一些言情的小说,也有一个作家梦。
晚上偷着在被窝里看,一听到母亲上楼,就把书抱在怀里,关上灯,利落地盖上被子装睡,经常看到一两点,就能看上一本。和母亲说在电脑上查复习资料,实际在看小说,母亲一靠近,就切换窗口。
班里几个小女生也逐渐成了一个团体。学校门口书店一本九块钱的书,一人买了几个人轮流看,一个星期就能看十几本。还能聚在一起聊聊心得,哪本书文笔好啦,哪本书的男主渣阿,哪本书的作者涉嫌抄袭,聊着聊着,就有了自己动手写作的念头。
我们并不在网上写,从校门口买一本厚一些的笔记本,开始了最原始的创作。
深谷最幽远处的花在萌芽,在每一个蓝色的深夜,织着梦一样的网。
到课间我们就拿出自己小说的最新章互相传阅,然后谈论这一章应该怎么改,下一章该怎么写。
我们六年级的班主任,是一位教语文的,留着短发的女老师。她总是带着和善的笑容,对我尤其喜欢。
我们的小动作终于瞒不过她。
一次大课间,我丝毫没发现她就站在我们旁边检查别人的背诵,和“同伙”聊得正high。
“你手里是什么?拿来我看看。”背后传来她清甜的声音,我心里一沉。
“没什么,老师,就是作业。”我转身看向她,赔笑道。
“拿来我看看嘛。”她向我伸出手。
我看实在瞒不过,只好走过去拿给她。
我低着头不敢看她,心里做好了接受批评的准备。她看了一两分钟,我眼光瞥见她合上了本子。
一只手轻轻地覆在我的头上,我能感觉到手心传来的温度。
“写得挺好的呀。”我惊讶地抬头,碰上她一如既往的笑脸。
“但是啊,”她还是笑着,“老师不反对你写作,老师一直觉得你有这个天赋,可是现在离小升初的考试,只剩下两个多月了。”
“我们班所有的尖子生中,我最担心你,你总是不愿意把时间放在学习上。等考完试有充足的时间再去写作,你会觉得轻松很多的。”
那年,我们班只有两个人考上了全区最好的初中,其中一个是我。
我小学的校长都说:“真没想到,说实话,当时预留着考上的人选里,根本没有你。”因为六年级下学期的每一次考试,我都没有进过全级前二十,除了最后一次。
后来虽然我的初中管理很严格,但是每个星期回到家我还是会坚持写作。并且升上初中之后,母亲为我买了一部手机,我就可以在手机上看小说。
我有个很多个笔名,也有过很多幻想,我把它们都写进我的世界里,而我撑着小舟,直渡到世界的尽头。
我的一个笔名暴露了。
那天我把一部小说的简介写好放在书桌上,但忘记把它收好。回来的时候,就看见姐姐笑得乐不可支。她一手拿着我的小说,一手捂着肚子。她的笑声如雷电般击中了我,我愣在原地,随即而来的是羞愧和愤怒。
“笑死我了,林若薇?你叫林若薇?好土的名字。”她看着我涨红的脸,并没有想息事宁人的打算。
“还给我,你干嘛翻我的东西!”我一边抢一边喊。
“哈哈哈哈,妈,妈,你快来看,妹妹不满意你给她起的名字。”她跑出房间,我拦不住她,只能跟着出去。
来不及了,母亲接过那几张纸。
“哈哈哈哈哈……”她们大笑起来。
“别笑了,还给我。”我从母亲手里抢过那几张纸,却没能遏制她们的笑声。
最深刻的伤害,从来不是敌人给你的明枪暗箭,是你身边最亲近的人对你梦想的冷嘲热讽。因为她们对你们的伤害,往往能触及你内心最深处最柔软的地方。
那是我第一次离家出走,尽管最后被找回来的时候,她们还是会说:“不就是一个笔名吗?至于吗?又没做什么。”“你都初一了,能不能好好学习?”
我低着头吃饭,什么也不反驳。
我的梦被生生捏碎了,它曾经被我装在玻璃瓶里,小心翼翼保存着,像在深夜闪着幽光、曳动着翅膀的萤火虫一样。它支持我在平淡无奇的生活里,找出快乐和丰沛的滋味。
我的萤火虫卸下了最后一口气,死了。
我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一边哭一边收拾所有写过的文章,把它们都扔进垃圾桶里。
后来我看了林清玄先生的《悬崖边上的树》,文章中他写到,他当时成绩并不好,但是文章写得很好,而他的老师认为他有天赋,也很鼓励他写作,他的老师告诉他:“你有什么想法,随时可以来找老师谈谈,林清玄,你不要自暴自弃啊!”
那篇文章很短,但是看完我的眼睛却湿润了。清玄先生说,他觉得他的老师像一棵悬崖边的树,托住了那些失足坠落的学生。
但是我更愿意把自己看做一棵悬崖边的树,有生长的可能,也有坠落的可能。
也是那一天,我翻看QQ日志时,发现了以前留下来的作品,它们写的都很狗血,很好笑,甚至不能算是作品。
但是那天之后,过了那么久,我终于又拿起了笔。
尽管我的文笔还是不太好,也常常因为被退稿而难过。但是我偶尔还是会写一些东西,记录自己的脑洞或者生活。
喜欢这个东西,如果禁不住捶打,就不值一提了。
愿每一棵悬崖边的树,都会有被扶正的可能,都会有开花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