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拭尘埃（二五七）

那天，她们两个本来聊得正带劲的。自己停下来，回过头去，带着笑好奇地看过去，让她们意识到她们先前的谈话被路人注意到了。声音降低了很多，于她们是好的，于我不是本想要的。有时候就是这样，在人群中，在闹热的场所，聊得正欢畅着，感受到别人投来的注意，会让自己下意识地作出调整。

无论别人的注意，是带着欣赏，是带着厌恶。就像那天在公交上，车头前站着两位比自己年长十来岁的一对夫妻，他们正在气头上，在向司机抱怨：为什么有站台，不停车？司机坐在座位上，很大声地在说：这是规定，已经改了一个多月了，不是我不给你们停，你去看那站台，上面有这趟车的车牌吗？

处在车厢里，我能理解司机的意思。我有些担心，虽然他的声音在自己听来够大，但是隔了车门和车头上的玻璃，外面的那两口子能听清吗？起码，我就没能听清楚那两口子在说什么，我只能凭着那男的在指手画脚，看出来他很生气。我只能从司机说出的：你拦车就拦车咯，那样子，我也不能让你上。

自己在车厢里走向前去，举着屏幕，把这争吵的一幕拍下来，算是做了一个旁证。那男的瞥了一眼，保持着先前的姿态；那女的瞥了一眼，很快地走到了路边去了。她本来就只是站在他身边的，她本身并没有陷入愤怒之中。他再站了一会，渐渐地没有言语，没了动作，司机从座位上起来，打电话报警。

司机通电话的时候，无论是听力还是视力，都投向了电话那头的人，他在用心地讲述，尽可能让对方明白他的处境。这个时候，那个男子已经慢慢地走到了路边去了，他或许是自己平息下来了，他或许是觉察到了司机在报警而平息下来。得要我轻轻地拍拍司机的肩旁，说声：那人已经让开了。他才抬头。

他才立马向对方报告最新的进展，不用继续说下去，纠葛已经解决，他把电话挂了。当我起身，走到前面去的那会，我会觉得下面这位有些过分了。等他走开了，我开始思索起另个问题：在这样那样的场景，人难免情绪失控，那失控的维系时间因人而异，只要不是火上浇油，直接短兵相接，就总还好。

最怕的是，在那火头上，做出了过格的，造成了不可弥补的损害。他在看到我举屏幕的那会，大概已经接收到了一个触发，那是来自旁人的注意。他肯定要对这触发做出响应的，只是迟早的事情。有的人会快一些，有的人会慢一些。就这个小小冲突而言，她的响应是很快的，他的响应稍慢些，算正常。

我倒有些好奇：她为什么没及时将他拖开呢？或许，她还是觉得他是占理的，只是她自己觉到这么做不太好？还有一次，是自己带着小黑在走大圈，某个上午。路边停了一辆洒水车。车尾，靠近绿化带边，站了两个人，一个穿工衣的，年纪大些；另一个穿便衣的，年纪小些。年纪大的在大声训斥年纪小的。

估摸是先前那小的在什么言行上，得罪了那大的。我停在人行道上，和他们隔着很宽的花草。那小的没有出声，只是在任那大的说；那大的显得情绪激扬，他在某个时间点，注意到了这边有一个人在旁观。他投向我的目光，让我下意识地避开，去看脚下的小黑，等他的目光移开了，我再抬头继续看他。

再讲了一通，他收尾了。听他讲的那位走开，上了驾驶室。路边恢复了平静，我可以走开了。那大的同样经历了一个情绪爆发的生命周期，在一个路人面前。我总觉得，这完全无关的路人的注意，对他来说会是一个触发，让他在感受到这个的时候，进入到一种响应这个触发的调整过程。大多会是负反馈。

不是再沿着先前的方向，或者说，注意力偏向了别处。在车里看着那男子拦在车前的时候，我无从预知他会坚持多久，我只能等到这一幕上演过了，从事后的角度来看，他的举动还算正常，虽然起初显得有些偏激。他后来的调节还算合理。在这整个过程当中，年轻许多的司机的言行举止都显得很得体。

来自外界的触发，总是能激发我们内在的一个响应。取决于这触发的熟悉程度，有时是即时的，有时是延搁很久的。人和人不同，即时给出响应的，一方面会给对方一种聪明的感觉，另一方面会给人一种不用心的感觉； 延搁很久才给出响应的，一方面会给人愚钝的感觉，另一方面会给人用心的感觉。

还有一种，是延搁的如此之久，在对方以为对方把先前的那触发忽视了、忘记了，在这边则是自己已经内心应答了、但没有显明地回应对方。有时是有意的，有时是无意的，无论哪种，给对方都会造成一种没有响应的感觉。这一种，在日常中是总发生的，尤其是相处在一起的，也即俗话说的：当耳旁风。

读过不只一次，说是事情了，当时一个人着急到向另一个人求助，当时另一个人不响应这求助，然后这个人在这着急劲褪下之后，会自己找到自己的解决办法。这正是：时间会解决一切的一种演绎。急的事，大多是不重要的事；重要的事，大多是不急的事。在日常中，重要的事，总有足够的时间思索。

读过一个人的故事，他说他做出重要的决定，总要隔一个晚上。也不知是不是读了他的故事的缘故，自己后来越来越明显地感觉到：什么事情进到了脑子里来，如果这个事情足够烧脑，如果这个事情在当时自己没能给出一个自圆其说的解释，或者虽然当时有这样一个解释，却还是隐隐地觉到哪里不妥。

那就总需要隔一个晚上。在第二天早上醒来，无论是正常醒来，还是提前在半夜醒来，自己会继续思索那个没能放下的事情，直到某个时刻，脑海中会显现出一个清晰的想法，然后自己再围绕这想法，去自圆其说。有时侯，在隔一夜之后，得到个清晰的解答；有时侯，在隔一夜之后，得到个清晰的疑问。

就像酒香要酝酿一段时间，就像花开要一段时间，想法变行动也要一段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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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周惠来，完成于2021年03月0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