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良的背后

今天带二宝在一家快餐店吃饭,旁边来了一位老人,上身佝偻着,下肢残缺不全,一只腿坐在小板凳上,每“走”一步,都要用一只手支撑着身体,另一只手把小板凳往前移一步。

你一定在路上见过这样沿街乞讨的人,我以为他也是一个乞丐,进来乘凉,乞讨,或是找点吃的。没想到的是,他是来点餐吃饭的。他一边跟收银台前排队的老伴讨论吃什么,一边找空闲的位置,随着他在我身旁落坐,一股不太好闻的味道传过来。

见到这样的残疾人,你们首先想到的是什么?我会心生同情,即使怀疑路边乞丐可能伪装,仍然会怜悯,至少他们不能像我们一样昂首挺胸地行走,为了谋生连尊严都不要了。所以,给他们施舍一点钱,也是常事。

从我身旁的老人与老伴的对话中可以看出,他们并非靠搏眼球,骗同情来糊口之人。但与非正常的他们一起进食,让我也无法像平日那般正常。当这位老人在我旁边坐下的那一刻,我的第一反应竟是,用力地把筷子和勺子擦了又擦,疑虑起餐具是否消毒。早已饥肠辘辘的我,突然食之无味,甚至有点反胃。

当我意识到这种条件反射般的生理性反应时,对自己产生了一种深深的羞愧与厌恶感。就像一根又尖又大的刺,杵在心上,梗得难受。

一直以为自己还算是富有同情心的人,然而,自以为是的同情,哪里有“同”,不过是居高临下的怜悯罢了。有余力,我愿意拿出一部分,帮助别人,而一旦靠近,第一反应还是自己的利益。用力擦餐具,不过是因为看到他们,怀疑有病菌传染的可能。而我所谓的援助之手,也不过是为了看到自己的闪光点,也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心安。说到底,终究还是自私的,超出想象的自私。

时常想找机会去做志愿者,为公益尽一分力,但是,终究没能成行。除去自己预想的一些现实困难,背后还有一些心理上的阻碍。例如去福利院做义工,甚至想过带孩子一起去“献爱心”,可是,我要以怎样的状态去面对福利院的孩子们,我能够拿出多少真诚,能够带给他们多少欢乐。现在的社会福利机构,在物质上并不像往日那般匮乏,他们最缺的是,持久的陪伴,是真诚的关爱。许多人都有这样善意的想法,但生活太忙,能够坚持下来的人不多,流水的人情,并不会产生多么深厚的滋养,甚至,对他们来说,这样的“献爱心”,可能会是一种打扰,一种伤害。

对我自己而言,这个想法,一直都还只是想想而已。从今天的事情看来,如若真的付诸行动,我不可能做到零距离,做到平等看待。

家里有一些旧衣服,都堆在那里,我知道有些人需要,但从不敢送出去。我不知道,别人是否真的需要,我不知道这样自以为的善意,到底算是善意,还是施舍,还是处理垃圾。我怕受者看到我们之间的不平等,看到行为背后的自私。

司汤达说:“我热爱人民,憎恶压迫他们的人,我却万万不能和他们一起生活,那对我来说简直是一种无法忍受的折磨……我过去——现在也依然——有着贵族倾向;我可以为了人民的幸福去做任何事情,但我不得不承认,要我和这些店主一起生活,我还是宁愿每月蹲两个星期的监狱。”

有多少人是这样的,我知道自己是。看到许多作家的作品,那般同情水深火热的底层人民,自己的生活却无比奢华,甚至为此做出一些令人不齿的行为,然而,笔下道出的依然是悲天悯人的情怀。榨出底层蝼蚁的血汗,享受生活,再写出文章,歌颂劳动人民的光荣,或批判剥削者的恶毒。有人心安理得,有人在这样的矛盾中郁郁寡欢,企图调和却并不得法。

或许,人人皆是如此,或许,真正的平等,真正的同理心,是不存在的。

当我怀着沉重的心情,勉力下咽那碗卤肉饭时,坐在对面的二宝,却悠哉游哉地晃着小腿,啃着他的鸡块。身旁的爷爷奶奶,他并未多看几眼,在他三岁的眼中,看到的只是爷爷奶奶。有时,遇到残疾人,他会问,“妈妈,他为什么没有腿啊?”我会把手放在嘴上对他“嘘”,然后走远了,小声对着他的耳朵解释。

我以为,在人面前谈论他人的短处,是不礼貌的。但是,今天,我竟想到,在他充满好奇的小脑袋里,他看到的只是不同,并没有看到短处,而所谓的礼貌,所谓的短处,都是我教会他的。原本,在别人不具备的条件,他只需要伸手协助就好,如同路边遇到一只饥饿的小猫,喂它一点食物,只是因为爱心。但在大人的一次次暗示后,他会理解弱势群体的涵义,他会明白非正常人的地位,在协助的背后,掺杂了怜悯,那样的同情,那样的爱心,都赋予了些许功利的意义。

人之初,性本善,但在社会的浸染中,已经太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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