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参加七大主题征文活动,主题:异梦。
Part i
邹深微微抬起头,望向无边的星空。
周围的风声人声越来越小了,逐渐变得遥远模糊。
邹深的眼睛里只剩下一抹北极星光,淡淡的蓝,不紧不慢的闪烁在视线中央。
邹深记得有人告诉他,天空中唯一不会变动的就是北极星,所有的星星每天都要围绕北极星旋转一圈,回到原来的位置。
它如信仰般的执着,生长在宇宙深处,即便日夜交替、斗转星移,都无法撼动。
盯着北极星的时候,邹深似乎能看到周围星星缓慢绕行的轨迹。
已经不知道盯着它多久了,时间似乎早已脱离原本的流逝速度。此刻邹深的世界里,除了那颗光亮,什么也没有。
邹深喜欢北极星,看多久他都觉得不够。
可是现在他已经疲惫极了,他不敢眨眼,怕一不小心闭上就再也无法睁开。
疲惫像是一口淹没自己的深潭,无风无浪,无法抵抗。
邹深向着深蓝的水底下沉,冰水从口鼻灌进胸腔,从身体的每一个毛孔渗入,
试图逃脱但毫无作用,直到连挣扎的渴望也消失,放弃呼吸的权利。
邹深想要睡去了, 唯一让他觉得些许安慰的是,他知道明天一早,他还会在街边的长椅上醒来,如同每一天一样。
清晨8:23
在长椅上醒来的第一眼看到的总是早上的太阳,那道刺眼的白光像一道锋利的剑劈过来,剧烈的光强反差让邹深一阵眩晕。
胸口恶心发紧,,邹深干呕了几下,心率才慢慢降下来。
邹深很讨厌这种刺眼的强光,但没关系,再过几分钟,
他的严颜就会出现在他左前方的咖啡店。
关于严颜的一切邹深都深谙于心, 她的口头禅是就酱紫,她喜欢的颜色是白色,喜欢地理是因为能知道地球上好多奇妙的动物植物,讨厌化学是因为觉得精彩的生命存在不应该如此公式化的去解释。
在一起的三年总是纷争不断,但无论吵得多厉害,他们从来没有想过离开彼此。但一个月前,因为一场误会严颜搬出了和他一起住的房子,那天下午邹深一动不动地坐在电脑前,严颜拖着行李箱满脸写着疲惫,似乎连转身的力气都丧失了,拉开房门的时候微微侧过脸,小声地说,这辈子我都不想再见到你。邹深没有任何动作,连表情都没有。
然而严颜离开后的一个月里,邹深从起初的愤怒到后来整夜失眠,电脑旁的烟灰缸几天就满了,啤酒罐散落一地,好几天都不记得收拾。
心痛就像慢性病毒一样,愈演愈烈,丝毫没有停止的痕迹。直到某天晚上邹深的硬盘不见了,他搜寻了房间的各个角落,却在旧背包里翻出了去年严颜送他的生日券。邹深一张一张翻过,往事像放映机的影片一样一幕一幕滑过脑海,他再也无法抑制对严颜的思念,冲出门去。
还有一天就是严颜的生日,很久以前他们就约定好要在这一天把从相遇开始到现在最喜欢的地方再去一遍。邹深知道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他好想告诉严颜,他内心的痛苦早已出卖了自己,他表现出来的冷漠和拒绝都不是真心的,他真的很爱很爱她。
然而,当这一天真的到来,上天却和邹深开了个玩笑,他已经不知道这一天重复了多少次,他被困在了这里。
08:25
邹深坐起身,第一个经过的会是一个牵着泰迪的红衣女子。
邹深把左腿撇到一边,让将要对着椅子腿撒尿的泰迪不会溅到裤腿。
红衣女主人不曾有一次表示出哪怕一点礼貌的歉意,扯了下泰迪,甩着一头大红色波浪卷远去了。
邹深嘴角微微苦笑一下,想着自己现在有些颓废的样子,懒得在意红衣女人的傲慢,
心里继续默默计算时间等严颜的出现, 却不想拿出手机看一眼时间。
因为手机屏幕上有一道重重的裂痕,机身因为受到什么冲撞已经微微弯曲,完全不能开机了。
无数个这一天都是如此。 邹深想不起来到这一天之前发生了什么,手机到底是怎么坏掉的, 居然可以损坏到这种程度。
他也不去想了,他曾拿到修理店修理,店员告诉他没办法修了,从最初的沮丧懊恼,到现在已经毫不在意,他知道反正过了一天以后还会是这个样子。
没有了手机,联系不到别人,也好,这样就不会有任何人任何事情来打扰他了。
邹深已经厌倦了所有这一天之内能到达的地方和每一个遇见的陌生人的故事。
邹深唯一关心的,就是下一分钟会出现的那个女孩。
邹深用剩下的25秒活动一下腰, 准备起身去街角的咖啡店。
每天醒来后总是会觉得胸部以下都很僵硬,想移动一下都很困难。
可能是睡长椅太久了吧,他也不去想了,反正明天还会这样。
邹深笨拙地边活动着身体边走向咖啡店,等待严颜走进视野的时刻。
每次他都想要看清楚女孩从转角走出来的样子,但每次都看不到,因为他盯着的那个街口转角,会突然驶出一辆卡车,大白天开着远光灯,不知道是不是开夜车的司机累了忘记了关掉。
这次也是一样,一道刺眼的白光射过来,邹深又是一阵眩晕。
回过神来的时候,严颜已经站在咖啡店排队队伍后面了。
邹深走过去站在严颜身后。
“一个大杯美式,热的。”严颜伸出一根手指。
他们两个就是在这里第一次相遇认识的.
第一次相遇时, 也是站在她的身后。
“大树!”不知是谁大喊一声,站在严颜旁边的男生忽然转过身来,左臂恰好撞翻了严颜手中的咖啡,邹深迅速伸手过去,这次又差一点点,黑色的咖啡染脏了严颜的白色毛衣。
严颜无奈地看着毛衣上的污点,皱起眉头。邹深马上拿出纸巾递过去,严颜抬头的那一瞬间和他的眼神撞上,很快又闪躲开了。
身边冒失的男生一边也递过来纸巾,一边一个劲说对不起,严颜接过了他的纸巾,摆摆手说没事儿。
邹深知道严颜还在生他的气,不过没关系,不管严颜态度如何,邹深这次不会再放她走了。
那个叫大树的男生给严颜重新买了一杯大美式,严颜拿着走出门,在街边的长椅上坐下来。邹深跟着她,像往常一样坐在她身边。
严颜捧着奶茶,低头看着地上金黄的银杏叶出神。阳光在严颜的黑色的头发上跳动,带着细小的光圈。他们习惯彼此沉默,于是邹深就这样一言不发地陪在严颜身边。
严颜曾经抱怨邹深总是忙工作,没有时间好好陪自己,这一次,邹深想陪她很久很久,再也不走开。
沉默就像透过树叶的光影一样慢慢流动,不知道过了多久,严颜忽然转头看向邹深的方向,目光却没有焦点似的眯起眼睛,“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喜欢和你在一起的时间”
邹深深情的眼眸里瞬间充满了温柔,抬起右手打算摸摸严颜的头发,这时严颜忽然站起来,说,“算了,还是去南都美院吧”,然后向右手边的公交车站走去。
702路公交车正好迎面驶过来,严颜上了车,习惯性往最后一排走,只剩下靠窗的一个座位没有人坐,严颜走了过去。
邹深就站在离她一米的过道上,一路上目光都没有离开过她,生怕一秒钟看不见,这个心爱的女孩就会消失一样。
严颜用胳膊支着下巴看窗外的天空和街边的树木,窗口吹进来的风轻轻扑打在好看的脸上,她就那样专注地看着窗外,却没有看过邹深一眼。
邹深知道自己真的伤了严颜的心,他不奢望严颜马上原谅他,只要愿意让自己留在她身边就好,哪怕是沉默无言的陪伴。
南都美院的门卫老爷爷看他们走过来,眼睛弯弯地笑着对他们说,“又来看画展呀,大热天也不带把伞出门”
严颜笑着回应,“出门时忘带了,不过在屋里就凉快了,爷爷我进去啦~”
“哈哈去吧”爷爷慈祥地冲他们招招手。
并排走在路边香樟树的巨大阴影里,邹深好几次想要伸手牵住严颜,但也不知道是严颜故意的还是巧合,每次严颜的手都正好滑走,几次之后邹深有些泄气。他也不想说什么,就这样一路走下去就很好了。
今天是他们都很喜欢的小众画家杏奈的作品展,曾经在上野之森美术馆,他们还对杏奈的表现主义画风争论不休。每次争论到最后,总是严颜看着邹深严肃的脸忍不住扑哧笑出来,走上前去一把抱住他,好好好,你说得对~邹深就不再说话了,把严颜拥在怀里,亲吻她的头发。
他们一前一后,细细看过每一幅画作,在《柜中瓷马》前,严颜好几次微微转头去看旁边,却忍住没有和邹深说话。邹深神色黯淡,终究也没有勇气上前抱住严颜。
从美院出来,他们心照不宣地一起去了森山边的游乐园。
严颜很喜欢那里的旋转木马,不同于其他游乐园,这里的旋转木马会飞得很高。木马启动的时刻,严颜每次都会张开双臂,黑色的长发在空气中飘动,邹深在她身后闻到了熟悉的味道。严颜偶尔回过头来看着邹深,她的笑容依旧那样明亮,没心没肺地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这个时刻邹深的心也会跟着严颜的笑容明亮起来。
邹深其实很讨厌旋转的东西,他会恶心发慌,但只要严颜开心,他还是愿意每次都陪严颜一起坐旋转木马。
转到第三圈的时候,邹深脑门渗出细细的汗珠,他有些晕了,恍惚中似乎看见严颜笑着的眼睛亮晶晶的。
“我好想你”严颜转头说。
“我也好想你“邹深看向严颜,慢慢把手伸向她,严颜忽然低下头去,伸开的双臂也落下来。
从旋转木马上下来,邹深知道严颜要去玩跑跑卡丁车,他就在一旁看着严颜把车开得飞快, 撞到边缘的橡皮护栏时咯咯大笑。
时间在游乐园加速流动, 他们走出来的时候,
摩天轮后的金黄色夕阳透过道路两旁的梧桐树映出细碎的光,
路边手握一串氢气球的毛绒大白熊,严颜伸手摸了摸它软软的大脑袋。
不远处的冉江大桥在夕阳下映出一道金边,那是他们常来散心的地方。严颜说冉江会唱歌,江上的风能吹走人心底的茫茫烟波。
“我们去冉江走走吧”邹深说。
严颜驻足盯着远处的大桥,半晌,轻声说,“我们好久没一起去冉江了”
下午6:00
深秋的季节太阳落山早,墨蓝的夜幕里,几片细云散在天边。
严颜一边数着吊桥钢缆的个数一边走过去。
江面上的风比城区大几级, 带着江水清香的风声抹平了桥下渡船发动机的哄哄声,
严颜凌乱的发丝在风中上下飞舞, 左手裹紧大衣外套,右手一直顺着钢筋围栏一路抚摸过去,桥下的江面被风吹出低沉的呜咽。
邹深就跟在她身后,看着她细瘦的背影。
渐渐的,严颜的步子慢了下来,最后停了,双手扶着护栏,脑袋慢慢沉下去,深深地埋在臂弯里,肩膀不住地颤抖。
“邹深,你爱我吗?你需要我吗?你真的在乎我吗?我对你来说究竟算什么呢?我不过是你生命中一份可有可无的附属品吧,我们可以一起分享快乐,却不曾一起面对痛苦。你习惯了不开心的时候一个人度过,对你来说独处的时候才是对安心的吧,可我呢,你知不知道我多需要你啊...我好想走到你心里去,但我走了这么多年,走到都快没有力气了,你仍然在拒绝我...你真的爱我吗?...”
起初哽咽的声音逐渐变成痛苦的嘶吼,严颜红红的眼睛从臂弯里抬起,满脸都是泪水。邹深的心紧紧地揪成一团,痛苦让胸口闷闷得透不过气。他心里说了一万句“对不起对不起”,嗓子里却干燥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真的累了,不想再找你了,不想等你爱我了...”严颜一边哭着一边后退,完全没注意到身后极速驶来的汽车。
“严颜!!!”邹深大喊一声冲了上去,奋力推开严颜,那一瞬间他看到严颜哭红的双眼慢慢瞪大,而自己竟直直地穿过了严颜的身体,根本没有触碰到她。
随着汽车尖利的喇叭声刺破夜幕,严颜的身体被撞出一条长长的抛物线,目光定定地望向夜空。
瞬间大桥上的车鸣声响成一片,无数远光灯向他们投射过来,邹深还来不及反应,又是一阵恶心的晕眩,在失去知觉的那一刹那,他看到严颜目光的方向,夜空里挂着一颗淡蓝的北极星。
Part 1
漫长的时间河流里,总是有一些被上帝遗忘的个体。他们如同深海里的鱼,周边的一切被太阳微弱的光芒反射出隐忍的色彩,这个世界没有任何一件事物是属于他的。
v邹深自由自在生长了27年,穿梭在色彩斑斓的世界里,从不觉得有什么值得自己停留。本身这个多元的世界也从不曾为任何人停止前行的速度,邹深深谙其道,从不奢望,也不期待。
直到严颜出现的那一天。
三年前的深秋,某个晴朗的清晨,9点的咖啡厅里,落地的百叶窗把阳光剪开成一根根竖琴弦, 随着空调的冷气在低矮的麻布沙发上轻轻晃动, 打扰着茶几上伸懒腰的小绿植。
一个穿着白色毛衣的女生背对着邹深挡在他和沙发之间,纤瘦的背影被阳光切割出带着颗粒感的金边。女生双手端着早餐托盘,用肩膀把手机推到耳边打电话。
邹深一手拿着不加糖的大杯热美式, 一手快速翻着手机上的消息走向沙发,侧身打算从白毛衣后面擦过去。
“你说什么? 在哪儿呢?”白毛衣女生忽然一转身,肩膀撞到邹深胸口上, 早餐晃了一下保住了, 手机却一下掉进了大杯热美式。
彼时还没有反应过来的女生微微张着嘴,不可置信地看着咖啡里的手机,阳光在她下垂的睫毛下留下一片斑驳,柔软的嘴唇下,隐隐可见两颗好看的门牙。空气中的细小尘埃仿佛在那一瞬间静止了。
这个女生就是严颜。
相比于严颜横冲直撞又不顾一切的爱情,邹深常常在爱的边缘徘徊,却始终不敢把自己完全交给对方,即便是感情最强烈的时刻。在一起度过的三年,邹深从来不敢说出“我爱你”三个字,再没有完全确定的情况下,他认为自己没有资格说。直到一个月前的大吵之后,严颜搬了出去。
邹深冷静了一个月,这一个月里他几乎每天失眠,他忽然开始意识到自己有多需要严颜,那句“我爱你”他欠了太久太久。
再过一天就是严颜的生日,邹深想要利用这个机会让严颜回到自己身边,他想亲口告诉严颜自己有多么爱她。
那天下午,邹深租了一架天文望远镜,开车向森山而去。 这里可以看到清晰的星空,
严颜最喜欢的北极星藏在众多星辰里保持不动。盘山公路蜿蜒而上, 笼罩在清澈的夜幕之中, 道路两旁茂盛的树林从窗外飞速闪过。
上一次来森山的时候,严颜就蜷缩在副驾闭目休息, 邹深转头看向右边,仿佛还能看见车窗上倒映着严颜朦胧的睡脸。
这时忽然一道强烈的白光从前方猛地穿透过来,急促尖利的汽鸣刺破夜空,
邹深慌乱中下意识往右急转方向盘,车身和岩石猛烈摩擦发出哧地一声,旋即向左翻去,
冲出围栏。
星空跟着车子旋转,不规则的岩壁将车窗和挡风玻璃嗑破,一阵恶心的晕眩过后,
车身剧烈地颤了几下停住。邹深使劲睁开眼睛,看到一根手臂粗的树枝刺穿了他的胸口,
巨大的惊恐让他在那一瞬间并没有感觉到任何疼痛,数秒之后胸口殷出鲜血,神经末梢开始输送痛觉,越来越强烈。
邹深隐约听到远处的高空传来一阵陌生的声音“车挂在树上了”“快去救人”,
但他知道已经没有时间。
邹深想起那个一直困住他的梦境,从头皮到脚趾瞬间发麻。
明天就是严颜的生日,他要给严颜打个电话, 想告诉她明天千万不要出门,费劲地摸到摔落在身侧的手机,碎裂的屏幕上一道明显的划痕,
开机键已经无法使用。
坠落时的晕眩依旧在持续, 邹深躺在靠椅上, 斜上方天空悬挂的北极星泛着淡蓝的柔光,
一圈圈明暗交错的星轨围绕在四周, 从开始到结束, 从结束到开始。
那一句“我爱你”顺着微弱的气息从邹深口中吐出,永远地消失在了漆黑的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