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S市，某局。
十二月末已经进入深冬，寒风刺骨，天色也黑得更早，6点下班时间一到。局办公大楼里的工作人员就忙着整理文档，关闭电脑，关掉电灯，陆陆续续地赶着回家了。
纪检科副科长宋新把一份年终工作总结的电脑文档仔细地检查了一遍，小心翼翼放进电脑文件夹里。然后，他打开手机看了看时间，离下班已经过去十五分钟，科里的工作人员都走得差不多了。
宋新是个工作挺认真的人，延迟下班几乎成了他的习惯。才刚刚三十出头，前额却已爬上了蚯蚓纹，也许跟他长期皱着眉头思考有关系，他收拾好自己的黑色公文包准备出门。一抬头看到纪检科老科长秦林从办公楼过道另一边走了过来。
“小宋，大家都走了，你咋还没有下班啰？”秦林跟宋新打着招呼。
“秦科长，我在整理今年的年终总结报告，刚忙完正准备走呢，你咋也没有走。”宋新见老科长秦林来了，连忙说道，顺手将办公室门拉过来锁上。
“没走啰。小宋，这纪检科我也呆不了几天哪，你现在有空吗？”秦林问。
“有空。秦科长，你下班了找我还有什么事，是不。”宋新连忙回答。
“小宋，陪我去‘老乡洒楼’喝两杯去。”秦林说。
“好啊，秦科长。”宋新答道。
宋新本来下班后要去接女儿宋小雨，还要去菜市场买菜回去煮夜饭，哪里有时间陪秦科长去“老乡酒楼”喝两杯啰。可是秦科长主动邀宋新去喝酒，宋新又不好推托，只好极不情愿地答应了。
宋新陪秦科长走出了纪检科，便立即给妻子王曼打了一个电话，说局里临时加班，请她去幼儿园接一下女儿宋小雨。王曼在电话里问他局里哪有这么多班要加，连女儿都没时间去接。宋新不能告诉妻子是秦科长请他喝酒，离不开身，他只好在电话里讪讪地笑了一下，便挂了。
“小宋，你家里有事是不？有事你就先回去吧。去‘老乡酒楼’喝酒，我退休以后还可以请你喝吗。”秦林见宋新心里有事，便对他说道。
“没事，秦科长。就是去幼儿园接下我女儿宋小雨，我让我老婆王曼去接就是。我陪你到‘老乡酒楼’喝两杯去。”宋新连忙回答秦林。
局机关外面，是S市主干道，车水马龙。宋新站在路边伸手拦了一辆绿色的士。绿色的士停下后，宋新打开后排座车门，请秦林上车，然后再自己坐上去对的士司机说：“师傅，去老乡酒楼。”的士司机启动车子，开上主干道，汇入繁忙的车流之中。
“小宋啊，你来纪检科工作有十年了吧，任副科好象也有五年了吧？”在的士车上，老科长秦林冷不丁地问宋新。
“秦科长，我是2011年12月到纪检科报的到，你还记得不，那是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我头上顶着雪花走进了你的办公室时，你叫我坐下后，亲手泡了一杯热茶给我哪。”宋新回忆他第一次到纪检科上班那天的情景，记忆犹新地对秦林说。
“小宋，一转眼你在纪检科工作十年了，和你同来的年轻人，有的升上副局，有的调市里去了，你是一直窝在纪检科没挪动过啰。”秦林意味深长地对宋新说道。
秦林是纪检科的老科长，今年五十九岁，中等个子，比较胖，一张国字险。到年底就要正式退休了，他退休之后，纪检科的科长职位就会空缺。现在科里有两位副科长，一位是宋新，三十多岁，在科里工作了十年，当副科也有五年了。按正常提拨程序，宋新是当仁不让可以转正接任科长职务的。另一位叫袁平，通过公务员考试，正式考进来的名牌大学生。袁平刚来纪检科工作满一年就提拨为副科长，是科长人选的最有力竟争者。
在秦林的心里，他是有心要扶宋新当纪检科的科长。宋新为人做事，踏实可靠，是科里公认的好干部。而且，当副科也有五年多，早就该转正科了。当年，那几个和宋新同时进纪检科的人很会来事，早就调出纪检科去局里当副局长，去市里当秘书去了。而踏实肯干，工作务实的宋新依旧原地踏步，一个副科还是秦林帮他争取来的，秦林都有点替宋新抱不平。
这次，在秦林退休之前，局里已经放出风声，新提拨的纪检科长要看表现，这是局长助理，办公室秘书李艳无意中说出来的。秦林听到风声后，便邀宋新到“老乡酒楼”喝酒是假，为他支招是真。秦林也希望在他退休后，把宋新这个副科长扶正，接任纪检科长职务。
“秦科长，你是邀我去喝酒吗？”宋新听出了秦林的弦外之音，问道。
“是，又不是，小宋你满足于现状吗？”秦林用模凌两可的话回答。他不知道宋新心里是什么想法，局里放出新提拨的科长要看表现的风声，想必宋新也应该听到了。
“秦科长，实话跟你说，谁又会满足于现状呢？谁不想在仕途上一路高升呢？”宋新实话实说。毕竟他和秦林有多年的老交情，相处得十分融洽，这次秦林退休，宋新还有点舍不得他走呢。
“小宋，你既然不满足于现状，那就要在王局长面前好好表现哦。局里已经放出风声新提拨的纪检科长要看表现，那就看你的表现了哦。”秦林意味深长地对宋新说道。
“看表现，秦科长，我的工作表现在科里是没得说的，年年是局里的先进，多次受到王局长的点名表扬。”宋新自信自己的表现已经足够优秀了，要是按表现提拨新科长，宋新是坛子摸乌龟，稳拿，跑不掉的。
“小宋，局里说的看表现，怕不单纯指工作上的表现吧，你去想想升上副局，调到市里的那几位，他们是靠什么升上去的呢？你自己去想想吧。”秦林在官场上混了一辈子，深谙官场之道，他旁敲侧击地对宋新说。
“老乡酒楼到了。”的士司机将车停在“老乡酒楼”旁边，回头对宋新和秦林喊道。
“秦科长，老乡酒楼到了，下车吧。”宋新打开车门先下去，随后对秦林说。秦林下了的士车，宋新扫描付了的士费后，的士司机驾车离开了。
老乡酒楼在S市郊区，比铰偏僻，是一家带有乡村特色的饭庄。这里面有秦林爱喝的“老乡米酒”，和他喜欢吃的柴火鸡。宋新以前经常陪秦林来这里吃柴火鸡，喝“老乡米酒”，“老乡酒楼”酒菜经济实惠，乡村柴火鸡味道很好。
(2)
宋新陪老科长秦林走进“老乡酒楼”，找了一个靠窗的小桌子座下，两个人就餐，不需要什么大排场，简单就行。
也许是来早了点，来“老乡酒楼”就餐的食客还不是很多，宋新点了一个秦林爱吃的柴火鸡，要了两杯“老乡米酒”。秦科长爱喝酒，可年纪大了，也不能多喝，一人一杯刚好。虽说是秦林邀宋新出来喝酒，但点菜买单的肯定是宋新。老科长到年底就要退休了，以后宋新就是想请他来吃柴火鸡，喝“老乡米酒”都很难有机会了。
一会儿后，酒楼服务员将一盘柴火鸡端了上来，柴火鸡的香辣味扑面而来，让人有点食欲大开。接着，服务员将两杯“老乡米酒”也端了过来。
宋新端起酒杯问秦林：“老科长，你还没到退休那天，咋就请我来‘老乡酒楼’喝酒呢？”宋新对老科长突然请他出来喝酒有点弄不明白，不知老科长的葫芦里买什么药？老科长几天后就要退休，他完全可以等退休那天请大家喝“老乡米酒”啊。
秦林喝了一口“老乡米酒”说道：“小宋，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局里的风声你听到了没有，新提拨的纪检科科长要看表现。”
宋新问：“秦科长，刚才这话你不是在的士车上已经说过了吗，咋又说呢？”
秦林把酒杯放到桌上，开始点拨起宋新来：“小宋哪，虽然话讲三到不好听，但是我发现你真是榆木脑袋，连不开窍，怎么升得了官呢？局里放出的风声，你以为当真只看工作表现吗？”
宋新努力分析秦科长话里的意思，不明白地问：“秦科长，你的意思是？”
秦林夹了一块柴火鸡，放进嘴里嚼了两口说道：“小宋，我没啥意思，我刚才和你说的话，你自己慢慢去想吧，想不明白回家去问你老婆啰。”
秦林说话讲一半，留一半，让宋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他卖啥药。但秦林的意思很明白，就是抓住他退休的机会，让宋新把科长前面的“副”字去掉，正式转正。至于怎么去掉那个用了五年的“副”字，这就看宋新明不明白局长那句“提拨新科长看表现”的意思了。看宋新脑瓜子开不开窍，会不会来事。秦林当然不会明说，只是话里藏话地点拨他。
宋新见老科长不把话挑明，只要自己回家去想，想不明白就问老婆。他老婆王曼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呢？秦林不说明白，宋新也就不好意思再问，拿起酒杯和他再次碰了一下，喝了一口闷酒。“老乡米酒”浓度不底，有五十二度，喝一口下去特别辣喉。宋新本来不怎么爱喝酒，只是陪秦科长时才喝一点点。这不他被辣得咳了两下，差点把喝进去的酒吐了出来。
秦林见宋新喝酒被呛，满脸通红，微笑地说：“小宋，你看你，连酒都不会喝。不会喝酒，以后怎么当科长，局长呢。”
宋新用纸巾擦了一下嘴巴，尴尬地说：“秦科长，我啥时候有你的酒量了，我就可以当上科长，局长了。”
秦林说道：“那你就回去慢慢练吧，小宋，今晚回去把我说的话，和王局长说的那句‘看表现’的话仔细想一下吧。”秦林喝完那杯“老乡米酒”后，站起身来走了。
宋新大惑不解地问：“秦科长，咋就这么走了啊，柴火鸡还没有吃完啊！”
秦林转过身来说：“带回去给你老婆和孩子吃，她们没你回去做饭，肯定在家里饿肚子啰。回去好好想想王局长那句“看表现”的话吧，我走了，谢谢你小宋。”
宋新望着秦林走出“老乡酒楼”，满头雾水地站在那里。“服务员，请拿一个盒子来，这柴火鸡我要打包回去。”宋新叫服务员拿来一个盒子，把没吃几口的柴火鸡打包拿回家去。
(3)
宋新回到家时，他老婆王曼立即冲他叫道：“宋新，你不是打电话跟我说科里加班吗？你去加班啊，回来做么子。”宋新将带回来的柴火鸡放到桌子上，讨好地对王曼说：“对不起，王曼。是秦科长要退休了，他请我去‘老乡酒楼’喝酒，我不该向你撒谎说是加班。”
王曼怒气未消地说：“宋新，你陪秦科长喝酒，他退休了能把你扶正吗？你在纪检科干了十年，仍然是一个副科，你这个副科要当一辈子吗？”宋新忙说：“哎，老婆。今晚秦科长找我喝酒是假，他好像借喝酒为名在点拨我，最近我们局里放出风声说新提拨的科长要看表现，你说‘看表现’是什么表现？”
宋新借着王曼的话，立即把秦科长的意思说了出来，他这一说立即让王曼的气消了一大半，王曼脸色温和下来问道：“宋新，你说什么？秦科长这次退休，他还不能把你扶正当纪检科的科长吗？”宋新说道：“秦科长向局里提了我的名，可局长助理，办公室秘书李艳无意中向秦科长说：这次提拨的新科长要看表现。”
王曼问：“看表现，看什么表现？你在你们科里表现还差吗？年年是先进，多次受到你们王局长点名表扬，你这样的表现还差吗？”
宋新说道：“秦科长说不只是看工作表现，他说我是榆木脑袋，不会来事，怎么升得上去。”
王曼问：“秦科长说你是榆木脑袋，不会来事，他这话什么意思？”宋新说：“我也不明白，秦科长还说，你想不明白就回去去问你老婆。”王曼说道：“问我，问我知道什么意思，秦科长的话里面无非是要你向王局长送礼呗。”
宋新听了王曼说送礼两字，好像醍醐灌顶，脑瓜子突然开了窍似的，他狠狠地拍了一下脑袋说：“王曼，你看我怎么这么笨，秦科长话里的意思咋一点都弄不明白，傻傻地还要回来问你。”王曼敲了一下宋新的脑瓜子道：“你这脑袋要是早开窍，怎么到现在还是一个副科呢，和你同时进纪检科的人，他们会来事，不是当上副局了吗？”
宋新说：“那两个升上去的人，他们确实会来事，我脑瓜子笨，今天要不是秦科长和你提醒，我还是一个榆木脑袋。”王曼说道：“宋新，想明白了就好，既然你们王局长要看表现，我看就找个机会去你们王局长家送礼吧。”宋新道：“老婆，就依你说的，我们去王局长家送礼，”
(4)
宋新和老婆王曼商定给王局长送礼后，就着手准备送礼的事。几天后，宋新和王曼选择一个朦胧的月夜，带着礼物来到王局长居住的小区，他们小心翼翼地走到王局长家门囗。
宋新忐忑不安地想敲王局长家那扇不锈钢门时，因为紧张举起的右手放了下来，如此三番依然不敢敲王局长家的门。毕竟这是宋新第一次给人送礼，心里肯定有点紧张的。
王曼见宋新犹犹豫豫的样子，便在旁边催道：“宋新，你这礼还送不送，不送我回去了，连送礼都不敢敲门，你怎么升得上科长啊。”
宋新见王曼催他，便吞咽一口口水，抺了抹额头上因紧张渗出来的细汗后，鼓起十二分的勇气敲了敲王局长家那扇不锈钢门。
“谁啊？”王局长家里传来问话声，随后，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打开了门。
“请问王局长在家吗？”宋新问那中年妇女。
“你是？”中年妇女问宋新。
“我是纪检科小宋，找王局长有事，请问王局长在家吗？”宋新说道。
“是纪检科小宋啊，请进，请进。”中年妇女见宋新手里提着礼物，脸上挂着笑容对宋新和王曼说。宋新跟着中年妇女走进王局长家，王局长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新闻，他见宋新来了说道：“随便坐，小宋。”
宋新喊了一声：“王局长。”然后将礼物放到王局长家的桌子上，悄悄地瞄了一眼王局长的脸色。王局长坐在沙发上皱了皱眉头，低缓着音量说：“小宋哪，这次你们纪检科提拨科长，主要看表现哦！”
“是，是，主要看表现。王局长，你看我的表现呢？”宋新在王局长面前有些局迫，脸上发烫，抬头看看王局长，发现王局长正似有所思地盯着他。
“你自己看呢？”王局长意味深长地说道。
宋新没太明白王局长的话意，但也不知道该怎么接上这个话茬，只是陪着笑着，心里却越发没了底。
看领导并没有继续聊天的兴子，宋新也就知趣地找了个借口，拖着王曼道别了。
第二天，局机关召开会议，宣布纪检科新提拨的科长是袁平，一个刚提拨不久的副科长，资历和能力都比不上宋新。
宋新听完局长的任命后，脑袋嗡嗡作响，其实他想到了这个结局，但是总觉得不甘，究竟错在哪里呢？能力，资力那点不如袁平。而且，该送的礼也送了啊？
局机关的会议结束后，王局长把宋新叫到办公室，把他送的礼退还给他道：“小宋，这次你们科里提拨正科长要看表现，你理解错了哦。”
宋新的脸一下子红到耳根，一次送礼，送掉了一次升科长的机会。这次连秦科长也理解错了啊，宋新想起秦林的点拨，不免哑然失笑。(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