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处与归途

昨天，又梦到奶奶。

距离奶奶离开我们，已经快三年了。

梦里，我抱着孩子。去了奶奶的老房子，坐在油漆斑驳的靠背椅上回顾往事。

奶奶进来，笑着接过我手里的孩子，亲吻了重孙，又抚摸了重孙的头，说，可爱。

梦里，我一遍遍质问自己，奶奶不是离开了吗？怎么此时抱着重孙？

我给妈妈说了我的梦。

妈妈安慰我，奶奶想你了，来看看你们。

看了妈妈的状态，才知道，人到了四五十岁，最珍贵的称谓可能是“爸妈”。

这两年，妈妈似乎走出了悲痛。

她轮番帮着哥哥和我带孩子。

拖着大箱子往返于乌鲁木齐和博乐。

你奶奶那时候带大了十二个孙子，怎么我的体力就不如你奶奶？

妈妈低声喃喃道。

奶奶的妈妈活了九十多岁。奶奶自豪地以为，自己也能活个八九十。

可惜，风湿，关节积水，心绞痛，没有一样放过老人。

她生前最喜爱收拾好包，提着自己种得无公害葱蒜，从一个儿女家出来，又走进另一个儿女家。

每一家都能在年底吃到奶奶种得葱蒜，腌得咸菜，摘得苹果，晒得辣皮子，剁得西红柿酱。

每一个人吃得理所当然。

2016年年底，

再也没能吃到奶奶送得东西。

此后，梦里，很多次。

她问我要好看的茶具，给我送来长腰袜子。

醒来，发现，这是梦。

《寻梦环游记》里说，真正的死亡是世界上再也没有一个人记得你。

奶奶，我还记得你。

我喜欢你，像风走了八千里。

要问20多岁的遗憾是什么？

比起一次次的考试失败

比起学业上经历的挫折

比起工作以后的压力

这些都不足以为道

最遗憾的是

当我出席好友的婚礼

奶奶，外婆都坐在婚礼现场

后来的我

想起这一幕，每每泪目

我失去了你

没能让你看到我26岁以后的生活

也没能像你当年照顾我那样

去照顾你

妈妈当时把一岁的我托付给你

半夜发烧

90年代的白天

线路车少得可怜

你抱着我

一步步从安乡走到温泉县

找诊所给我打退烧针

长大以后

我还是半夜发烧

自己去过深夜门诊

敲开值班紧锁的大门

抽血化验，开药，吃药

值得开心的是

自己终于可以照顾自己

然而

却不能回报你了

和妈妈在一起

回想起和你在一起的点滴

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

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

往年放假

大年初一必定是在奶奶家

从七点开始

奶奶就开始催我们大家伙儿起床

说初一意味着新的开始

第一天早起

这一年都能早起

我们睡眼惺忪

半信半疑起床

往后

在你不在的日子里

回味起

惊觉

起床以后

就是新的开始

妈妈似乎学着放下

把你穿过的衣服留着

把你的老人机留着

把你的照片收藏起来

刚开始

听到别人喊自己身边白发苍苍的妈妈

她就立刻转身躲起来

现在

她能大方地回忆你

想起以前

在哈萨克族聚居的村落

有个命苦的老爷爷

含泪说梦见自己已故的妈妈

说他在世上过得太凄苦

老爷爷和我爸爸是故交

秋末来我家串门时

问我要西红柿

那时我太小

不懂得礼让

只给了老爷爷一个小的可怜的西红柿

把那个大西红柿藏了起来

老爷爷吃完西红柿

骑马走了

一周以后被车祸带走了

现场惨烈

肇事司机想要逃走

被一个细心的女学生记下车牌号并报警

久久

都不能忘记

如果那天

让老人把西红柿吃个够

是不是

多年以后

想起来就没有遗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