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年家教甚严。母亲是一位园丁,既在学校里面培育祖国的花朵,也在家中收拾料理我与哥哥乃至院中的花草。
偶因学习成绩下降或是兄妹之间的吵闹被罚跪院里的时候,斜眼看看那一排各自吐露芬芳的花花草草,觉得紫罗兰叶子上丝丝缕缕的条纹像是无数只尖利的爪,在一旁刻薄地招摇,一点也没有平日的优雅。再一恍神间,那仙人掌的刺也更加妖娆了。反正都是迎风飘扬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热心观众。唉,花草可比我们幸福得多了,能吃能睡,没有读书任务,没有满分苛求,想什么时候开花就什么时候开花,稍微有点打蔫儿了,母亲急得四处问人寻药。所以孩子家的心思,有时暗暗恨母亲,将来如果有机会离开这里,一定要顺着自己的心意来,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成人以后,工作的压力自然不用说了,生活上的事繁杂操劳,倒也能够应付。最怕的不过是感情上剪不断理还乱的那些七七八八。到了这时候,才能明白一两分当年母亲的“过分”,体贴一点她盼儿女一生顺遂的心愿。可是做孩子时有小孩儿的苦恼,大了时有大人的烦闷,渐渐明白,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果然是人生最简单明了的总结了。只是甜蜜在哪里,苦恼又怎么消除,却要自己一关一关地去悟,一天一天地去实现,不变的,只有无尽的阻碍和勘破。
所以今日读了先生这一封信,才堪堪明白,即使身体健全,在一路参悟人生的路上,谁又不是一个残疾的人呢?谁的人生不是一个有缺憾的人生呢?即使有5.0的视力,也未必有长远的眼光;即使有修长的双腿,也未必能日行几里;即使有美丽的外表,也未必有健康的身体。无论客观条件再怎么充沛,向圆满更进一步的驱动力,还是来自内心。
从现在开始,正视心理的残疾,克服障碍,过每一天想要的生活。
转发一封史铁生先生的信
《只要消灭了特殊,平等自然会来》
史铁生写给盲童朋友
1993
各位盲童朋友:
我们是朋友。我也是个残疾人。我的腿从二十一岁那年开始就不能走路了。到现在,我坐着轮椅又度过了二十一年。残疾送给我们的困苦和磨难,我们都心里有数,所以不必说了。以后,毫无疑问,残疾还会一如既往地送给我们困苦和磨难,对此,我们得有足够的心理准备。我想,一切外在的艰难和阻碍都不算可怕,只要我们的心理是健康的。
譬如说,我们是朋友,但并不因为我们都是残疾人我们才是朋友。所有的健全人,其实都是我们的朋友,一切人都应该是朋友。残疾是什么呢?残疾无非是一种局限。你们想看而不能看,我呢,想走却不能走。那么健全人呢,他们想飞但不能飞——这是一个比喻,就是说健全人也有局限,这些局限也送给他们困苦和磨难。很难说,健全人就一定比我们活得容易,因为痛苦和痛苦是不能比出大小来的,就像幸福和幸福也比不出大小来一样。
痛苦和幸福都没有一个客观标准,那完全是自我的感受。因此,谁能够保持不屈的勇气,谁就能更多地感受到幸福。生命就是这样一个过程,一个不断超越自身局限的过程,这就是命运,任何人都是一样。在这个过程中,我们遭遇痛苦、超越局限从而感受幸福。所以,一切人都是平等的,我们好不特殊。
我们残疾人最渴望的,是与健全人平等。那怎么办呢?我想,平等不是可以吃或者可以穿的身外之物,它是一种品质,一种境界。你有了,你就不用别人送给你。你没有,别人也无法送给你。怎么才能有呢?只要消灭了“特殊”,平等自然而然就会来了。就是说,我们不要因为身有残疾而有任何特殊感,我们除了比别人少两条腿或者少一双眼睛之外,除了比别人多一辆轮椅或者多一根盲杖之外,再也不比别人少什么和多什么,再也没有什么特殊于别人的地方。我们不因为残疾而忍受歧视,也不因为残疾去摘取殊荣。如果我们干得好,别人称赞我们,那仅仅是因为我们干得好,而不是因为我们事先已经有了被称赞的优势。我们靠货真价实的工作赢得光荣。
当然,我们也不能没有别人的帮助。自尊,不意味着拒绝别人的好意。只想帮助别人而一概拒绝别人的帮助,那不是强者,那其实是一种心理的残疾。因为事实上,世界上没有任何人不需要别人的帮助。
我们既不能忘记残疾朋友,又应该努力走出残疾人的小圈子,怀着博大的爱心,自由自在地走进全世界。这是克服残疾、超越局限的最要紧的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