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打跤看到的

【打跤】

        89年。蛇年,平年,中国的多事之年。我那年十岁,幼弟四岁。他被母亲用背带束缚,粘在背上,不停挣扎也舒展不开手脚。就一直哭着,跟母亲,沿着上河坝的田唇,一路趔趄而来,很远,我就听见的哭声。

      母亲跟祖母拿米。你儿子在海南,一分钱没寄,我又做不田事,你孙子吵吃,拿点米来。谷也好,奔担厓,厓去砻谷。祖母刚吃完几条番薯午休,听说要谷,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又要米谷?你自己下田下地,耕转几担来!

        你赖子做不到钱,又不顾家,灶下揭不开锅了。

        那是你大食懒,哪个妇女不是田头地角,米谷柴蔍,辛苦养家!

        祖母来气了,从床刀上跳下来,大力拍着装有谷子的柜头,我今年翻造割的谷就这柜子,要吃到冬下。她又指了指我,这是你大赖子,从小我照顾,第二的是,妹子又是,你连一个细赖子都养不起?祖母为她儿子媳妇操过太多心,教训起人来当然理直气壮。母亲狂怒,她大步上前,直扑过去,手里似乎拿着倚天剑,一脸的急切,把弟弟的背带紧了紧,拿起蛇皮袋,就要装谷。休得无礼!祖母奋然护住自己的口粮,像转公社化时生产队要抢走她粮食一样,她双臂扬起,奋力阻挡母亲的进攻。祖母常年劳作,双臂自然有力,母亲年轻,没有占到上风,她被祖母一推,人直往门外摔,惯性好大,弟弟的背带竟然松了,身子骨要从母亲的身躯上剥落,吓得他小手拽着背带,嚎啕大哭。母亲一连退了几步,跑出了门外,她赶紧拉住弟弟的小腿,把他拽了下来,吩咐我:过来,把你弟带出去。我惊慌失措,心里也向着带我大的奶奶,我没理她。母亲很生气,冲我骂道,食浪米计!她把弟弟搁在门外,又冲进上正间,死命要夺到稻谷。她该是饿得多慌,看幼弟瘦骨嶙峋,冇食啊!为什么不下田,把握好粮季,自然有食有着。可是母亲,懒。这弱点让她在农业社会处处被鄙,祖父歧视她,祖母心都凉了半截,原来这个踏过嫁场的妹子不会劳动,耕田侪,娶女如买牛,你不下田,神仙做给你吃咩?母亲就是背着这口大锅喘不过气,受尽了白眼,她得了抑郁症时,无法排遣苦闷,丈夫不爱她,躲在海南,不见他寄钱,也不见得他发财,最后,她连买卫生纸的钱都没有,吃饭的米也要跟奶奶要。娘家她绝对要不到的,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再说,你老温家才给了多少嫁妆!母亲心冷了,神智不清,越想越不明白为什么生活那么困难,也没有人跟她聊天,她自闭,她受不了一点委屈和伤害,最终,疯言疯语来了,疾病发作时,家人尽点心,特别是他的丈夫,体贴一点的话,病会好的!只是母亲命苦。一懒遮百美,她的热情,她的舍己为人,家人视而不见。最终,母亲寄情山水了,只有自然不欺人,自此,她徜徉于山水,一辈子没醒。但她的责任,对四儿女的牵挂担心,她挑着的!

      打跤还没完,母亲冲进去以后,最终她没有拿到谷子,而且身败名裂,打家娘,十足的大泼妇!以后,家人,左邻右舍,没人给她米谷,她如铁笼里的老鼠,四处讨不到吃,弟弟被她带走了,流浪。婚姻也告终了,脱离脱家。自此,一个爸爸,一个妈妈,四个孩子,聚拢不到一起了。母亲把奶奶打得好重,祖母的手,虽然粗壮,她已经把一辈子都献给了土地,她的手,皮很薄的,拉扯之间,手背的皮一下子破了,如同一个脆弱的尼龙袋。祖母鲜血直流,手背用不到力,朝天举着,额头上愤怒的青筋爆突,眼窝里泪水盈眶,那个她带大的儿子啊,躲到哪里去了?这个几年前跟儿子一起迎回来的儿媳啊,下手怎么这样狠?她步履蹒跚,也不包扎,她不再害羞了,她顾不得娴淑和尊严了,她举着红色的手,朝大队走去,告状,爆爆家丑,身后,是一长串的左右邻居三姑七婆。大队干部来了,母亲也不走,她知道她是一个外人了,祖母对我下了一个很毒的诅咒:你长大了不要娶姓黄的!我和弟弟,抱头痛哭。所有的人,在89年那个秋天,被太阳拉长了长长的身影。农村、家庭、乡亲,母亲和祖母,一起迎来了九十年代第一春。那时的良庄,人很多很热闹,可是,不幸,也不是只有我家才有。

        这故事我看到她没有疯,只是困惑于妻子与奴隶的角色,祖母耕地尚有祖父犁田,她耕地,谁来犁田,背着孩子犁田,大孩子,二孩子祖母带,祖母把这些无能都指责到这个嫁来的女人身上,却没有指责她自己生的巨婴儿子身上,儿子是祖母身上掉下的肉,祖母不舍得把错误落在他身上,因为骨肉至亲,在祖母眼中,他是儿子,永远都想护犊子。

      她原以为,嫁给温家这个男人,她找了个依靠,可她哪里知道在温家人心中她只是花几毛钱换来传宗接代的生育工具与需要付出劳动的奴隶。

      在现实,女人要看清的是:在婆家,丈夫就是你的世界,和老公产生矛盾,千万别妄想有谁会站在你的立场替你说几句公道话,因为他们都是老公的亲人,他们只会站在老公那一边,不管对于错。当那天丈夫不站在你这边的时候,请做好一个人走下去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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