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过年了,我却离家去远方

 


2004年春,怀揣着一本丁远峙的《方与圆》,登上南下的列车,走上了打工之路。为了生活,再远的道路我们也得踏上征程,为了生活,再重的担子我们也要放在肩头,别了,我的大焦作!


郑州是始发站,这里是全国最大的交通枢纽,二楼一溜好几个候车大厅挤的满满的,东进的西行的,南来的北往的,你追我赶,孩子打闹,大人叫骂,真是生动至极。




我背着,不,也许应该说扛着,那个二十元买的迷彩包是个地摊货,里面塞的鼓鼓囊囊。保守点说,从头到脚,穿的一类东东一年之内不用再花一两银子了。临行前的一个晚上,妻看着层层叠叠、摆放整齐的衣物,短的上衣,长的裤子,秋衣秋裤保暖装,袜子夹克冬衣裳,应有尽有,每一块空间都得到充分的利用,她对自己的工作很满意,最后又别出心裁的在迷彩包后又扎上一双布鞋。我背上包试了试,感觉自己有些出征的架势,于是给她敬了个军礼说:“报告首长,准备完毕,请求出发!”


出发了,火车缓缓离开车站,车厢内安静了许多,有的人望着窗外,若有所思;有的人环视车厢,好像在寻觅故交;有的人神情秃废,满面分别的苦闷。这就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人生吧,这就是抛家舍业背井离乡的惆怅吧!




丁远峙在他的作品里说:“看着对面胖子左手提着啤酒,右手拿着烧鸡,他却吃着泡面,于是,暗下决心一定要在深圳干出一番事业!”我也颇受到感动,放下书本,从一个车厢窜到另一个车厢,瞪着发红的眼睛搜寻,也没有发现一个吃烧鸡的人。最后在乘警警惕的目光里,规规矩矩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福州,一桥解放,二桥闽江,三桥鳌峰,四桥三县洲,五桥尤溪洲。我住在三桥,隶属台江区。在房东老太的带领下,我和他登上了六楼,说是老太,其实老人家是男的。福州本地的闽南语,发音较轻,潜意识里总感觉阿伯是女的。这是一栋自建的楼房,院子特别小,也许自行车都放不下几辆,一楼是房东自住,有老有小。阿伯絮絮叨叨的边登楼梯边说话,我听得一头雾水,只能附和着嗯呀。想想也是,初到福州,我一个北方人,叶启田的《爱拼才会赢》听了三年也唱不出两句,阿伯的话对我来说就是天书了。


六楼有两个房间,我居西禺,东屋是来自江西的一对夫妻,挺年轻的,每日忙碌,也没有见过几次面。南边房角有一个冲凉、方便二合一的小房子,地方不大却也免了上楼下楼入厕之苦了。头几日,我久久难以入睡,北方干燥,南方潮湿。来福州以前,我也听别人说过,却不料春夏之交,阴雨绵绵,这里从来也没有晴过。被子潮得能拧出水来,桌子每日都擦,但是还有殷殷水印,只好买了个小风扇天天吹个不停。




住的地方不说好赖,总算是有了落脚的地方。然后就是就业问题了,我在一家物流公司找个工作,开冷藏货柜车,车子是日产的五十铃,十几米长,车况非常好。这是一家有三四个股东合伙做起来的公司,原先在马尾附近,最初的老板是香港人的阿彪。但是,彪哥强悍,涉黑而且嗜赌如命,一名四川司机问他讨要工资,话有些难听,谈崩了。他竟然唆使手下的马仔将人装进麻袋,投进了闽江。还好一个小弟唯恐惹上人命官司,偷偷把绳扣松了一下,那人才死里逃生,告上了法庭!老板进了班房,公司也就散了,老陈,老黄和阿云就来到三桥,利用原来的关系开了家公司,有老客户捧场,公司干得是顺风顺水,越做越大了。


头一趟活儿就不轻松。从福州长乐往辽宁大连拉花蛤,花蛤在我看来和家乡小水沟里的贝壳没啥两样,不过是口腹之欲的牺牲品而已。后来我才知道错了,拉的这种花蛤还小的很,比大拇指甲盖大一些,东北的养殖户买回去在近海养的,大了以后才供应市场。虽然我原来没有拉过海鲜这种活物,但是常年在外跑车,北到东三省,南下云贵广,也见过些世面,所以也不怯阵,开起车就走,上高速,下国道,接着拐进乡村公路,好不容易到了长乐海边才知道,事情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这是一个叫做梅花坞的小渔村,到了村子时天已黑透了,阴沉的夜里,没有月明,大海发出“哗啦哗啦”的波涛声,昏暗的夜空让视力下降几乎为零,但是那一股股海腥气扑面而来,让我这个只会狗刨的旱鸭子倒吸了一口凉气,远处依稀有一条挂满灯泡的渔船忽隐忽现。一条通向大海深处的路在退潮后慢慢显现出来,这是一条渔民用混凝土打造的栈桥,宽度和货柜车差不多,其实不用细看我也知道宽不了多少,南方人的精打细算你还会不知道?栈桥有一定的坡度,海低岸高,这也是我最担心的,半挂牵引车驱动轮最容易打滑,装上货后前轻后重,到时候千万可别上不来了。要知道,潮水说涨就涨,二三个小时后,这里就会重新被海水吞没。




一个个渔民们骑着摩托、电瓶车从家中赶了过来,一会儿就聚集了二三十号人。一阵喇叭急响,一辆小型冷藏车退了过来,紧紧靠着我的车后门,从车上跳下两个小伙儿,一块块长方形冰疙瘩传递着,在车厢里堆砌了一层。这样做的原因是将稍后就要长途旅行的花蛤冬眠起来,让它们不吃不喝熬过这两天。


两个看样子像是领头的人耳语了几句,一个人晃动手电筒开始指挥倒车。路两侧是退潮后的淤泥,车越往海里退,路基也越高,车厢两侧窄的难以立人,我注视着倒车镜,在两侧边灯的映射下,慢慢倒车,真是胆战加心惊啊,小心翼翼的终于算是退到了装车的位置,我擦了把汗,长长吁了口气。车子却始终不敢熄火,手刹也牢牢拉紧,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转瞬之间,不知从哪里划过来许多小船,好像从天而降一样出现在车的周围。一袋袋装满花蛤的网包传递着码在车厢里,海水滴滴答答的从包里流了出来,证明它们刚刚离开大海不久。装三层花蛤码一层冰块,虽然人人紧张忙碌却井然有序。不知过了多久,忽然,领头的大声喊:好了,少几包没事,涨潮了,快开车。我挂档加油,娴熟的技术在此刻经受着考验,一阵油门轰鸣,车子颤抖着向前猛窜,轮胎扒拉着地面,发出“呜呜”的摩擦声,车灯明亮的光柱下,岸边越来越近,身后是逐渐上涨的潮水,心里骂道:“我靠,也不让早点离开,挣多少才是个多啊!”心也越揪越紧。在以前的经验中,无论江渡还是海渡,离船上岸那一刹,道路黏滑最容易停滞溜车,随着剧烈的颤抖、一阵接一阵子的前后揪拉拖拽,车子吼叫着终于上岸了!


晋江,晋江,遇见老乡,三言两语,满腹惆怅!


货柜车稳稳顶着卸车台停下。我跳下车,活动活动身体,这一车青虾从广东湛江拉过来,由于晋江催货挺紧,一路上也没有休息,可把我累坏了。天气很热,骄阳似火,几个卸车的小弟开着叉车,忙得汗流浃背。其中一个要饮料润喉,我就到厂子外面买了几瓶回来。到车前时,一个女人怯怯走了过来,她穿着蓝色的工作服,脚上穿着黑色的高脚雨靴。模样挺清秀,白皙的鹅蛋脸上柳眉微蹙,似有满肚子的惆怅。我有些惊异,晋江这个厂我还是第一次来,也没有熟识的人呀?我一边给几个装卸工分发饮料,一边打量了一下她,她看看了我,嘴动了下却欲言又止,拿着毛巾的手攥紧了又松开,又和我对视一下,眼睛倏地移向了别处,右脚局促的轻轻磨着地上的小水坑。




我笑了笑,手扶着倒车镜的杆子说:“你,有事儿吗?


她的眼“唰”的一亮,说:“刚才,我听得不错,真的、真的太巧了!就是家乡人哩”


她的第一句话说出来,我就知道遇到老乡了,而且特别的近。焦作六县五区,本来就没有多大地方,一听她的口音就是博爱县的。原先我们这里流传个笑话,说博爱的某甲去某乙家走亲戚,客人登门自然盛情款待,到了午饭时某乙歉意的对甲说:“唉,今个儿不知道咋了,蒸馍馍不浮(熟),烧粉(水)粉不开。甲说了声“老抠”,拂袖而去!


他处遇乡音,自然言之不尽。听她说,她是由家乡的劳务输出部门和福建厂家联系,统一安排到这个加工厂的,工资一月一结,身体不适应也可以回去。但是,工作了仨月多,工资只开了倆月。而且加工活虾要接触化学制剂,她的脸部过敏了,出现了许多不良的症状。于是,就想结清工资回去。


“但是”她抽噎着说:“厂里不给钱,劳动局也不管,我一个女人家孤身一人在外,该怎么办呢?


我默然了。看着悲悲戚戚、娇小柔弱的老乡,这该怎么办呢?你说,错爱我文字的好友,我该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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