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类似爱情的蛛丝马迹(2)

孙桐留级后就开始变得懂事了,不再去搞那些摸鱼捉虾的事情了,在学校好好学习,放学后帮家里烧水做饭干家务,周末跟着父母去砍柴干农活,完全像变了个人一样,成绩也在慢慢变好,正如很多人所说的,人总是在一瞬间长大的。小学毕业考试孙桐以全班第二名的成绩进入了镇上中学的尖子班。

其实孙桐的家庭是十分困难的,他的父母差不多四十岁才结婚,结婚后生下了三个儿子,他是最小,他上初中的时候父母都五十多岁了,父母又没什么文化,连普通话都听不懂,家里面又有年事已高的爷爷奶奶需要照顾,所以父母都在家务农,基本没什么收入,但是孙桐他大哥在上职校,二哥也在县里上高中,所以孙桐开学的学费都是先拖着没交的,开学的前一天他就提着自己的铺盖去学校报了个名就住进了宿舍。好在学校一般在期中或者准备期末的时候才会催学费。

看着所有的同学都穿着新衣服坐在教室等老师上第一节课的时候,孙桐是自卑的,毕竟他身上穿的是他二哥的旧衣服,一条褪色的裤脚卷了两折的牛仔裤,和一件完全盖过臀部的短袖衬衫,虽然没破没烂,但看起来就十分别扭。他自卑得不敢主动接触任何人。家里每周给他十块钱生活费,学校食堂荤菜要两块钱一份,素菜也要一块钱一份,一般他都是很少加菜。基本就是打完饭,然后去配菜窗口领个配菜就回宿舍吃了。配菜的钱是统一收的,也就是开学时所交的伙食费。配菜一般都是冬瓜或者青豆,除了早餐每一顿都有一个配菜。孙桐一般都是买一瓶老干妈吃两三个星期,早餐往粥里加点,吃饭觉得淡了加一点。

即使过得有点清贫,有点自卑,但他也慢慢习惯了。只是突然一下子加了很多科目,他多少有点反应不过来,毕竟他的小学连二十六个字母都没教完,突然一下子要学英语了,多少有点难以接受,导致在尖子班成绩跟不上去。他开始怀疑自己,开始胡思乱想,甚至还想着出社会打工挣钱,对学习越来越没兴趣,开始对学校那个图书室产生了兴趣,那个图书室只有两百平米左右,藏书自然也没有多少,一个星期只有周一和周三下午五点到下午七点开门,可以借书,当然每次开门孙桐都必然拿着借书本去借上两本,毕竟他在学校只能靠这些书打发时间了,老师在上课,他就安安静静地看他的书,好几次被老师发现了,老师只是点名批评了他,因为是学校的书,并没有收走。一开始孙桐看的都是一些鬼故事灵异事件之类的,后面这一类书都看完了,只能看一些文学名著和小说了。就这样度过了他的初一。

初二开学的时候,孙桐用他攒下来的生活费给自己买了两套衣服,两套都是黑色衬衫黑色裤子,不是因为他喜欢黑色,是因为只有黑色才衬得他的皮肤没有这么黑。其实孙桐还是挺帅的,眉清目秀,可能因为读的书多的原因,他的眼里总能看到一丝与众不同的柔情和沉稳,他的气质在慢慢改变。

有一次他在图书室窗口叫里面的老师帮他找书,突然听到背后有人叫他:“孙桐!又来借书啦!”。他回头一看,是覃雨茵阳光般的笑容,这笑容好像足以驱赶世间所有的寒冷。孙桐紧张得不知所措,拿上老师递给他的书,嗯了一声便尴尬地走了,覃雨茵看了他手上的一本《顾城诗集》和一本《汪国真诗集》,感觉有点不可思议。

覃雨茵和孙桐是同班同学,覃雨茵是学习委员,因而对成绩垫底又经常不交作业的孙桐还是印象比较深刻的。覃雨茵长着一双大眼睛,眼里总是带着光,笑起来两只眼睛便会眯得跟月牙一样,像极了我们小学时候画的太阳的笑脸,经常穿条牛仔裤搭一件白色T恤,绑着马尾。由于县里举办了一个中学生作文竞赛,一等奖有两百块钱。语文老师鼓励同学们积极参加,尖子班必须每人写一篇交上去,供学校选出十篇最优秀的提交到县教育局进行评选。听到两百块钱奖金,孙桐一下就来劲了,绞尽脑汁认认真真地写了一篇一千字左右的作文交了上去,这是他上初中以来动笔最认真的一次,但不得不承认他的字太潦草了。学校老师评审过后,都对他的文采赞叹不已,全文引经据典,一气呵成。所有老师都对他这篇文章期待很高,但唯一的缺点就是字实在太潦草了,没办法,为了学校和班级的荣誉,班主任只能跟其他老师商量出一种不太合理的办法。

晚自修的时候班主任把孙桐和覃雨茵叫去了办公室,办法很简单,让写字好看的覃雨茵帮孙桐抄一下这篇作文,覃雨茵当然表示义不容辞。孙桐和覃雨茵走出办公室之后,覃雨茵笑着对孙桐说:“得奖了别忘了请我喝奶茶哦!”。孙桐依旧不敢正视她的脸,只说了声“好”。覃雨茵回教室便认真地抄了起来,抄着抄着便开始欣赏起来,她开始钦佩这位成绩垫底的同学。抄完后便给孙桐看了一下,孙桐看了这几页工工整整的楷书后,表示了拜服。他们相跟着把抄好的作文交给了班主任,班主任说了句“完美”后,两人都露出了笑容,走出办公室后,覃雨茵让孙桐把原稿送给他,孙桐答应了,覃雨茵又露出了她那太阳笑脸般的笑容。

不负众望,孙桐的作文获得了一等奖,瞬间成了班上的名人,他昔日的自卑在慢慢消散,当然他没有忘记和覃雨茵的约定,拿到奖金后,周五放学之前,他给覃雨茵递了一张纸条:放学后在学校门口等我!

孙桐回宿舍收拾好东西后便朝校门口走去,还没走到校门口,便看到覃雨茵露着个太阳笑脸在向他招手,众目睽睽之下孙桐带着些许羞涩奔向了覃雨茵。他们肩并肩朝街上走去,一路上覃雨茵问了孙桐很多问题,关于文学,关于理想,关于人生,关于他看过的那些书……。孙桐越说越觉得轻松自然,覃雨茵边走边听,时不时看着他微笑,她正在一步步打开孙桐的心扉,然后走了进去。孙桐虽然平时很少喝奶茶,但也跟别人打听过哪间奶茶店的奶茶比较好喝,于是他领着覃雨茵走进了那间“大口九”奶茶店,但奶茶的价格确实比他想象中要贵一点。覃雨茵为了尊重他,又不想让他太破费,选了一杯中等价格的金桔柠檬,孙桐也点了杯一样的。他们迎面而坐,孙桐偷偷看了一眼覃雨茵,心跳加速,脸也泛起了红晕,紧张得不知所措,毕竟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坐在自己的对面。覃雨茵看到这一幕,露出了太阳笑脸,叫他抬头看着自己,然后他们四目相对,孙桐着看覃雨茵阳光般的笑脸,眼里的光充满温情,他的心慢慢平静了下来。

从那以后覃雨茵和孙桐的交往变得频繁且自然了,但是喜欢一个人是很容易自卑的,覃雨茵的家和户口其实都是东莞城里的,小学也是在东莞上的,镇上只是她爷爷奶奶的家,贫困家庭长大的孩子总是对这些东西特别敏感,这让孙桐不敢有过多的奢望。

孙桐用奖金买了一本王安忆的《长恨歌》和阿来的《尘埃落定》,剩下的当生活费,他告诉母亲这个月不用给他生活费了。后来覃雨茵找他借《长恨歌》,他没想起来里面夹着一封他写给二哥的信,周五下午最后一节课,覃雨茵约他放学后在学校门口见面,见了面后覃雨茵也没有说什么,只让他跟着走,他们从国道旁的山上沿着一条小路走到了铁路上,他们望着看不到尽头的铁轨,慢慢地走着,夕阳在慢慢下沉,山间清爽的风抚摸着他们年少的脸,他们沉默着,只有脚底下的石子互相碰撞发出的声音,走了一会,他们停下了,俯瞰着整个小镇,眺望着连绵不断的山脉,继续沉默着,享受着这份宁静。“草在结它的种子,风在摇它的叶子,我们站着,不说话,就十分美好”覃雨茵轻轻念着,孙桐当然知道这是顾城的那首《门前》,是他最喜欢的诗,而且也刚好抄在那本《长恨歌》上,听到覃雨茵在念,他非常开心,而且特别应景,他刚开始也是想到了这首诗。孙桐把覃雨茵送到楼下的时候,覃雨茵对他说:“听班主任说下学期要重新分班了,希望我们还能在同一个班”。说完后便上楼去了,孙桐愣在原地,是啊,下学期重新分班,以孙桐现在的成绩,怎么可能留在尖子班?怎么可能跟覃雨茵分到一个班?

    但是我们知道爱情的力量是无法估量的,是的,孙桐开始把他的所有心思投入到学习上来,连早餐都懒得去吃了,早读完直接留在教室学习,晚自习下课他也不马上回宿舍,等到教室关灯了才飞快地跑回宿舍,做梦都在背英语单词,舍友都以为他疯了,他把以前的教科书全部找了出来,一个一个知识点去复习。看到他这翻天覆地的变化,覃雨茵忍不住偷笑,早上会给他带两个面包一个鸡蛋,晚自修后又会留在教室辅导他一下。经过半个多学期的努力,虽然孙桐考得不是很好,但也留在了尖子班,并且依旧跟覃雨茵一个班。

初三开学没多久覃雨茵把那一本《长恨歌》还给了孙桐,露出太阳笑脸说了句“加油”。孙桐也微笑着应了声“加油”便接过了书,他胡乱地翻了一下书,看到了他写给二哥的那封信,信的内容大概是让二哥好好放心学习考个好大学,他自己想出去打工供二哥读书,这段时间全身心投入学习后他都快把这件事忘了。只是信的下面空白处多了一行工工整整的楷书:“不要胡思乱想,好好学习,希望我们能考进同一所高中”。他看了一眼覃雨茵的背影,热泪模糊了他的视线。

中考成绩出来后,孙桐以全校第十三名的成绩考入重点高中,但覃雨茵却因物理化学考得不太理想与重点高中失之交臂,孙桐对自己的成绩是满意的,但这个结果却是让他非常痛苦的,他不要去什么重点高中,他要跟覃雨茵去同一所高中。

这个暑假他们又一起去了那条铁路,那时候那条铁路还没通车。他们在铁路上走了好久,聊了很多,聊了第一次见到彼此的情景,聊了他们这几年共同经历的一些事情,也聊了很多课外书上看到的东西,从下午聊到了晚上。他们累了,躺在了铁轨旁的石堆里,月光洒满大地,星辰布满天空,他们默默地看着天空,一言不发,是啊,此时此刻语言是过于浅薄的。

“回去吧”孙桐站起身说,覃雨茵向孙桐伸出了她那一只纤细的玉手说“好”,孙桐把她拉了起来,这是他第一次拉覃雨茵的手,开心得舍不得放开,拉着她的手沿着小山路朝国道走去,覃雨茵在后面偷笑。

到了国道后,覃雨茵说“我要去东莞读书了”。孙桐听了后心里一颤,放开了覃雨茵的手,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觉得眼睛有点酸,他抬起头转过脸,眼泪还是流了下来,他用手擦了一下眼泪,并假装是捋了一下头发,回过头问“还会回来吗?”。“应该会吧”“什么时候走?”“后天”。他们不再说话,心情都很沉重,相跟着走到覃雨茵家楼下便分开了。

明天,孙桐拿他攒下的生活费买了一本路遥的《平凡的世界》,走到覃雨茵楼下,覃雨茵不在家,他把书交给了她的母亲。就这样覃雨茵消失在了孙桐的生活中。

孙桐回家难过了几天,翻出了那本覃雨茵曾借走的《长恨歌》,想寻找她曾经留下的痕迹,他找到了他写给二哥的那封信,他还发现书的最后一页空白处,工工整整地抄着一首顾城的《门前》,书的首页也有一首他自己抄的,字迹非常潦草。孙桐泪流满面。他们的故事,从抄作文开始,也从这一首抄的《门前》结束了!没有那么波澜壮阔、感人肺腑,平平淡淡,却也一起走过了人生举足轻重的一段。就好像《长恨歌》里面的阿二和王琦瑶,虽然阿二和王琦瑶没有发生过什么轰轰烈烈的故事,却也在王琦瑶几十万字的人生里占了一个段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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