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变的痛·夏园的囧
我从没有见过，哪个女孩像夏园这样的囧。
她丝毫没有一个女儿家的细腻，甚至于压根就没有受到过一丝家庭的影响和传教，她甚至不懂得作为一个女孩子应该怎样生活，应该拥有什么样的生活。
她的头发很多，很厚，也很硬。剪的很短，长了以后就会炸起来，像刺猬，也像狮子。每天洗漱，只洗两个脸蛋，也是浑水摸鱼抹一把。在脸皮以下的脖颈处，已经积攒了厚厚的一层皴垢。看到她，一定会觉得这个人已经在外漂泊流浪了很久。
她被拘捕进来时，时值初秋，穿了一件长款乳白色毛衫。这件衣服被她几个月来日复一日夜以继日都穿在身上，那干净的乳白已经变成了土色。
有一次，她来例假。自己夜里睡觉不当心。早上起床从地铺上爬起来的时候，经血在毛衫后摆浸湿了一大片，血淋淋的，弄得好几个人大清早地一直跑厕所干呕，早餐都没法再吃下去。
大家劝她赶紧脱下来搓洗，她似乎没有听见，一脸漠然。其实，她有她自己特有的节奏。
她瘦，但饭量不错，一顿能吃好几个馒头。吃多了就放屁。那屁，可是货真价实的味道。
我们都是坐在她周遭的人，都是空气污染的直接受害者。有人抗议时，她眼皮也不抬，满不在乎地说：放屁也管？
是的，人家放屁怎么管！那就实实在在受着。
有时候，她会把馒头偷偷放进属于我们三个人共用的整理箱里，放下之后就忘了。第二天早上，齐莉收拾箱子的时候，好一顿臭骂。
她从不接茬，仿佛骂得不是她，剩馒头和她也没有任何联系。
她睡地铺，没有人愿意挨着。所以她把着地铺的一边，属于她的私人领地非常宽敞。
这一天，轮到七号房公开洗澡。这样的机会每个月只有一次，幸运的话可以享受到热水。晋锦左劝右劝，好说歹说，夏园才勉强答应洗澡。
这是进到B七几个月以来的第一次洗澡，也是因为家人送来了衣物，她终于可以替换。晋锦觉得好像完成了一件大工程一样艰难和不易。
我俩被安排在一组洗澡，夏园极不情愿地脱掉了穿在身上从来舍不得脱下来的衣服和内裤，我看到了她的腹部因剖腹产之后遗留下来的疤痕。
我赶忙把目光移向了别处。或许，这就是她不愿意合群不愿意暴露自己身体的原因。
其实，没有谁会在意我们的身体，过不去的只是自己心中的那一道坎。
我在看守所不到二十天的时间里，已经瘦了好多。
这似乎是必然的：内心的焦灼和煎熬，刚开始时的厌食，再加上饭菜的营养缺乏，迅速消瘦成为了必然。
可是，无论身材怎么曼妙，终究被套在那一层猪肝色的囚衣里。在这里，没有了女人，只有嫌犯。
用毛巾擦试干净身体，我觉得神清气爽。不管怎样，总是将自己从清水里过滤了一遍。在这样的处境下，能享受到热水的温抚，也算一种极致。
红毛喊我递拖鞋，我踩上自己的贝贝鞋拎起拖鞋往过走。但是已经晚了，脚下一滑，我赤裸着的身体重重地匍匐在冰冷坚硬的地板砖上，周围的人一片哗然。
有好心人过来搀扶，我忍着疼痛爬起来。只能用清冷水再把自己擦一遍，然后小心翼翼地趟过湿漉漉的地面。
晋锦冷冰冰地说道：老了，经不起摔打，这样的鞋，不穿了吧。
齐莉毫不客气地开口道：马姨，这鞋我穿了，过些天我让家里人给你送一双防滑的鞋。
我的脚上再一次穿起了别人赠与的旧鞋。
许是夏园和我一组洗澡的原因，亦或是她觉得我脾气温顺，晚上看电视聊天的时候，她忽然和我说：马姨，你说，如果不管孩子，将来孩子会不会生恨？
她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看到我一脸疑惑，她又郑重其事地说道：我，我有一个孩子，男孩。
我终于听明白了，认真地点点头。
但是，我还没有结婚。她说话时的语气，我几乎感觉不出来她的心情，是牵挂，是不舍，还是伤心。
我试探着问：你父母呢？
夏园咬一下唇：我跟着爷爷奶奶在太原长大，后来奶奶去世了，我就跟着爷爷。
显然，她在有意避开父母这个话题，我赶紧把话题转向孩子的父亲：那个男人呢？他现在哪里？我觉得自己的问话问得小心又小心。
她回答说，男人是郊区的，没工作没房子，她因为怀孕了，知道的时候已经不适合做引产，所以才生下来。生下来之后，她就离开了。只是有时候，会不自觉地想起那个无辜的小生命。
从夏园的言辞里，我还是感受到了她的善良。只是，这样的孩子，从小缺失了父母的疼爱和耳读目染，她不懂得如何保护自己，也不知道如何处理自己面临的生活囧境。
接着，夏园絮絮叨叨讲述了她的案发经过：我是在酒吧和朋友一起玩的时候被拘捕的。当时朋友把钱塞到我手里让我替他拿着，我压根不知道这钱是朋友抢劫得来的，他在我身上转移赃款。结果出事以后，他跑了，我被抓了。现在是说不清楚了，朋友陈述的金额和我手里的数目不相符，我被朋友愚了！
你说，马姨。夏园抬起纤细的手摸一下自己的后脑勺，那一段苍白的手腕让我的心不由得一阵紧缩：真是个孩子呢，无助，也无奈。
她思忖了几秒才说：等我出去了，有工作赚钱了，去看他，可以么？
我很认真地告诉她：只要有心，孩子会体谅你的不易。
她信任似的冲我点点头。我想因为失爱，夏园是敏感的，她见不得人小觑了自己。所以她宁愿意避开锋芒，一个人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但是，一旦有人入侵，她会像一头狮子一样地毫无顾忌地噬咬，不管对方是谁，有多强大。
这是她对自己最本能的一种保护。
说实话，我不知道该和她再做什么样的交流，因为有些思维引导也是徒然。我能做的只有耐心聆听，尊重她的想法和感受。至少在她看来，我不会伤害她。
后来，我调换了号房。后来我们有缘又同在另一个号房生活，夏园的囧事还在不断地发生又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