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家庙山上的三剑客

小时候的姥姥家是北方最普通的平房,不算小的院子里种满了各式果蔬,每个品种虽只有一小块地方,但收成的优秀程度却绝对当得起富饶的东北黑土地。红绿相间的是洋柿子,矮周围一头的是辣椒秧,爬的到处都是的是豆角和豇豆,几根带刺儿的黄瓜远不如现如今超市里的均匀直挺。院子里的东北角落栽了两棵比我年纪大的野樱桃树,茅厕旁是姥爷搭出来的鸡笼子,院大门口的那棵大到不行的柳树从根部就是歪的,但一点也不妨碍它遮阴的好用处,所以树底下放了块巨大的大理石,夏天常年坐着拿着蒲扇的姥姥姥爷。

家里的孙子辈本来有三个,我上面有个大姨家的姐姐,下面有个老舅家的弟弟,但后来姐姐跟着大姨夫走了,孩子便只剩下我和小弟。长到十啷当岁吧,我们俩又多了个弟弟,还没睁眼时被我妈捧在手里,蛮同情的告诉我们他老爹前几天刚走丢。小孩子哪在意那些,我和小弟你抱一下我看一眼,稀罕弟弟不要不要的。他出生时个子小,长势却很喜人,很快就能跟在我俩屁股后跑来跑去,印象里家里吃饭时我小弟最受宠,但其次居然不是他,着实让我这深知老一辈重男轻女观念的外孙女感慨万分。二弟到底年纪小,过年怕爆竹声怕得要死,又是大哭又是大叫的,哪里脏往哪里钻,我薅着他俩胳膊给他拽过来一把按在怀里头堵住耳朵,这才止住他杀猪一样的嚎叫。小时候没什么出奇的娱乐项目,去姥姥家的保留曲目就是上趟姥家上坡的小山,上山的小道上不是黄花菜就是天天儿,偶尔也能碰到几只横行霸道的鸡大爷,顺回家两颗长满了生瓜子的向日葵。再往上是座还蛮大的庙,小不点没生出来之前这庙还没有的,后来建成了叫娘家庙,连带着姥家上坡的小山都叫了娘家庙山。我和小弟本寻思莫不是这小不点有啥佛缘,就带他进了次庙,但是这小瘪犊子又开始嚎,其凄厉程度不亚于过年的炮仗!从此庙里绝缘,怪可惜的。

尽管很嫌弃,但毕竟家里孩子少,来之不易的小跟班还是不能丢的,去不了庙里,咱就去后面的小凉亭总可以了吧?至于这小凉亭有多凉呢?这么形容吧,它只有个顶……底下除了四五根柱子,剩下的只能用风声唱一首一无所有了。儿时小屁孩多无知多天真多烂漫啊,薅了几根草就拜了把子了,三剑客那名字当初叫的贼自豪。

永远不要怀疑东北的熊孩子能有多淘,作为三人帮里唯一的女孩子,我着实不像个人样,只有我和我小弟的时候,我俩最伟大的壮举就是点着了整个柴火垛,但其初衷还是很小清新的,我俩就是想在柴火垛的豁口处点个小篝火,谁是主谋已经不怎么重要了,反正面壁思过是俩人一起扛了,后来我弟上厕所的时候又点着过一次茅厕,我已经非常有经验了,特别淡定的进屋叫出来了搓麻将的大人们救火,自己和小不点二弟蹲着看小弟光屁股的笑话。哎呀,真是开心得不得了。

再后来上初中了,我和小弟差一岁,脚前脚后去了二中上学,小疙瘩豆子二弟两眼两包泪的在姥家做留守儿童,我和小弟踌躇满志,叮嘱他没事去扶一扶凉亭那里当年结拜的几根草。性子野惯了,我初一初二那会儿压根不在意什么输不输起跑线,没事就和小弟跑回去找二弟玩,上山抓蚂蚱,撩闲鸡大爷的后辈们,有时待的时间久,还跑去过大姨姥家站树下吃桑葚。但也不能一直这么疯不是?母亲大人终于还是在初三那年发了狠,断了我所有的快乐源泉,一众娱乐设施自不必说,连之前雷打不动的去姥家请安都免了,我恨……但我又乖又怂。我小弟他妈更狠,妯娌之间的和谐友爱在我俩的教育面前得到了升华。

快中考的那年端午我才被放出来,和小弟进行了狼狈的会师,吃个饭就得走,保留曲目都不成了,二弟还不知道。我俩苦笑着看着二弟欢脱如野马的要往山上跑,在坡下终于想起来回头找我们一眼,但我们俩谁也没动。他喊我们俩,我俩还是没动。他气死了,没人陪他玩的委屈瞬间泄了出来,变成了愤怒扔到我们脸上,胸脯上,脚趾头上,他在气我俩的背叛,我俩的离开,我俩的……说话不算数。那天二弟第一次不是跟屁虫了,被抛弃的对象浑然掉了个头,变成我俩了。他自己上山了。我俩喊他他不听,闷头自己上山了。完了,三剑客完了。

初中上完是高中,费了老鼻子劲考上了重点,我妈挺高兴,给我的奖励是高中课程提前班,这次起跑线没输。我浑浑噩噩了挺久,这段记忆像被人舔了,该没的都想不起来了。

二弟没了。咋没的?不知道,但挺惨的。你都知道挺惨的咋能不知道咋没的?骗人都不打草稿。你咋这么狗?你咋,这么二弟呢?我二弟是条狗,大名叫小青儿。它爹是条八哥狗,它出生那几天丢了。它是条嘴边长了颗痣的八哥串串儿,狗相有点苦,看谁都像不高兴。姥姥对它不算好,饥一顿饱一顿,我们不在时它被链子栓在东北房屋里最可怕的那间叫下屋的房子里,寒暑没差。东北的冬天冻掉人下巴,它喝的水被老天爷开了玩笑,人家请它吃冰,东北的夏天起着皮儿的热,油腻腻的饭菜隔了半天就馊,但这时候并不多,因为饭一般一两天给一次。

小时候多混蛋啊,世界处处真善美,人生段段欢喜乐。十几年前穷乡僻壤近乎乡下的我们那儿家家户户都这么养狗,别怀疑真假,我说的处境润色过。对不起仨字像骂人,嘴里嗫嚅老半天也蹦不出来,连那声二弟都叫不出来了,脸疼。我和小弟是不知道小青儿离了我俩的生活这么窒息的,小孩子的接济水平总是有限到一眼就能看得到边,满打满算也不过是我们在时能让它多几顿饱饭,少几瞬可怕下屋的糟糕回忆。我姥后来和我说她之后开始放养小青儿,它也经常好几天都不回来,但我和我小弟来的时候它倒是都在。祸根也在放养这了,它被外面的大狗咬了,姥说起来时总不如说其他话时候敞亮,我和小弟就都懂了得有多严重,我俩被告知的版本里治都没来得及治一治,它就没了,其中详情多少真多少假,我俩也不知道。这些对话开展在我俩都是大学生了的那几年。姥家动迁上了楼,小院子早没了,院里的野樱桃树早几年生了场挺重的虫,砍掉了三分之二的枝儿,动迁时挺可惜家里的几颗枣树,结的枣刚开始大些甜些,还有没法带上楼的石榴树和无花果树,都可惜了。门口的那棵歪脖子老柳被砍了,大得出奇的树桩子惹了我的眼,哭得我死去活来。没了,三剑客没了。

我已经快十年再没去过姥家老房子的那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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