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岸> i. ii.

chap i

沈一诺第一次见何璧，是在朋友聚会上。方式俗套，这句话换换人名就可以成为无数小说剧本日记中的开场。同样俗套的还有组局的朋友，绰号胖子。他已经不胖了，但名字没能改掉。

那是在即将结束的冬天，羽绒服里面已经不需要毛衣了。不过现在的人，严寒时似乎也不会穿那么多。沈一诺进屋前站在门口抽了根烟，从窗户看向正在聊天说笑的人群。他正对着何璧。姑娘皮肤白，眼睛大，瘦，这就难看不到哪儿去了，笑起来的样子很灵动，碎碎的短发飘在眼前，沈一诺很想知道她的声音听起来是什么样子，他觉得会好听。

他走到桌边，胖子一脸高兴地过来拍了他的肩膀，几个见过的朋友也招手示意。沈一诺从余光瞥着何璧的脸，她对新加入的陌生人没什么特别明显的反应，兀自摆弄着自己的杯子。也好，他不想要一个正式的突如其来的介绍与自我介绍，那太傻了。可是，何璧突然转过头正视了他。

沈一诺没敢转过去端正地回视，他能感觉到很专注的视线从何璧的瞳孔中散发出来笼罩了自己，他动都不敢动一下，就像有一只巨大的虫正近距离环绕着他飞行：他没见过这么大的虫，很想仔细看一看，又不敢。就那种感觉。

“你长得像段誉。”何璧说。

“段誉？段誉长什么样？”胖子凑过来嚷嚷，“何璧这是沈一诺，我大学同学。”

何必？哪个字？沈一诺在想别的，一瞬间想了很多别的。她名字有趣，好。我像段誉，对啊段誉长什么样，但这总归是句夸奖吧。挺好，但怎么回她呢？谢谢？对了，她说话了，平平常常，不紧不慢，根本听不出这是一句夸奖，也不像第一次交谈。那这是夸奖吧？……

何璧没回答段誉长什么样，她被另一侧的人叫着说话去了。胖子对段誉的相貌也不怎么执着，手上帮着沈一诺脱外套，摘书包，还在念叨上次喝的某一款酒。沈一诺嗯啊应答着，还没从纷乱嘈杂的思绪里缓过神来。之后他回想起那天晚上的感觉一直都很清晰：自己浑身上下的每个细胞，都被对何璧的好奇充满了。

chap ii.

后来沈一诺想了很多次为什么对何璧好奇。他对人从来没有什么强烈的兴趣，对姑娘的第一印象很简单，好看或不好看，身材好或一般，有什么好奇呢，凭什么好奇呢？他和何璧抱怨过很多次：“那天晚上是你的原罪。你都没正眼看我。”

大概这也是好奇的其中一个原因吧。

何璧很无辜：“我看了，我说你长得像段誉。”

“段誉长什么样？”

“书里写，‘方脸，宇气轩而俊，秀而慧，一脸善意’。”何璧想了想，“我觉得比令狐冲好看。”

“令狐冲长什么样？”

“白净面皮，剑眉薄唇，都说他长了一副伤尽天下少女心也怪不得他半分的长相。”

段誉挺好的。沈一诺很喜欢这个评价，尤其后来何璧确认了这是一种夸奖。她说她最喜欢“一脸善意”这个描述，一个人想长得一脸善意其实很难，所以这很重要。她这么说的时候依然语气平平，她说绝大多数话的时候都语气平平。沈一诺觉得这是何璧当时让他好奇的第二个原因，她平静自如的样子会让别人不平静不自如，这不符合一般的社交礼仪，没有寒暄，没有初来乍到的小心翼翼和试探。她虽然很温和，但你什么都不是。这让人不服气。

“你的名字怎么写？”

“何就是那个何，璧就是那块玉。”她一边说，手在桌上划着，写了个挺复杂的字。

“怎么叫这个。”沈一诺学何璧说话，用陈述的语气问问题。

“我爸说就叫何必，何必呢的那个何必，大道至简，这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没什么必要。后来觉得敷衍，就改了个字，也算对我有个美好祝愿。我挺喜欢。”

沈一诺点点头，心里说叔叔名字起得好，我也喜欢。但没说出来。这是他们第四次见面，也是第一次单独见面。前三次都是胖子组的聚会，一群人吃吃喝喝嘻嘻哈哈，聊得天南海北不知所云。他本身对这种聚会兴趣不大，但在微信群里看见何璧说“确认参加”之后瞬间觉得兴致盎然，趣味满满，这一礼拜就有了盼头。何璧是个很聪明的姑娘，有点人来疯，说起笑话能让一桌人捧腹。他不太在意大家被何璧逗笑，也不太在意何璧的笑话，但他爱看讲笑话的何璧，她有时候自己笑得停不下来，这时候何璧是热的，发光的，讨人喜欢。不像现在，眼神平淡地坐在自己对面，每一句话都语气平常，没什么起伏。

沈一诺想摇晃摇晃她，把她的笑声摇出来。他后来知道何璧就不是个暖和的人，那些机灵的笑话只是为了维持场面，让气氛轻松些，是一种贡献。但直到他发现这个真相之前，他都不太喜欢这个凉快的何璧。凉快的何璧让他觉得自己不受重视，不值得被取悦。这不平等，因为他毫无疑问被凉快的何璧吸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