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故事：爷爷的狗皮褥子

发小叔叔，当着百十号人，捶胸顿足，：俺这辈子，都不能原谅我自己！

发小王强小时候，住我家隔壁。他爸爸下井砸死了，妈妈改嫁，他爷爷领着他过。王强爷爷是个非常干净的老头，天天起早下地干活，很晚才回来。

有时候，我家大人下地干活没回来，我就在王强他家写作业。饿了，王强爷爷就给我俩煮挂面。王爷爷年轻时当过几天教员，有时候教我俩生字。他家有一只大黄狗，养了好多好多年，有时候，大黄会和王爷爷下地干活，秋天一起干着粮食，一直形影不离。

白天我们上学，大黄狗就陪着爷爷下地，晚上回来，我们写完作业，就在王强家的院子里，听爷爷讲故事，大黄就懒洋洋地依偎在爷爷的脚面。

爷爷说，大黄的妈妈送走了王强的奶奶，大黄将来一定要给我送终！爷爷说，大黄的妈妈是个了不起的家伙！当年，爷爷在山上砍柴，遇到了熊瞎子，是大黄妈妈救了他。大黄妈妈受伤了，回来养了好几个月，王奶奶就当个宝贝似的，放在炕上伺候，天天喂鸡蛋，才救活过来。奶奶去世以后，大黄妈妈好多天不吃饭。大黄妈妈小时候，是奶奶捡的一条流浪狗。大黄妈妈冬天在外面快冻死了，是奶奶给抱回了屋子。

大黄妈妈对奶奶特别有感情，奶奶去世后，大黄几天不吃饭，最后，趴在奶奶坟头上活活饿死了。还好，当初留下了这么一个小崽子大黄。爷爷的眼泪噼里啪啦，砸在月亮地儿下。

后来，王强爷爷好像得了病，天天咳嗽。王强的妈妈就给王强接走了，留下了爷爷自己。有时候，我过去听他讲故事，有时候爷爷讲着讲着就咳出血来。大黄对着爷爷直汪汪。

后来，听爸爸说，王强的叔叔来要把王爷爷接走，爷爷死活不肯去，爷爷说要守着大儿子的房子。后来，大黄狗被叔叔牵走了。爷爷每天晚上，一个人望着月亮地，只是扣扣的咳嗽。一天我放学回家，看爷爷家围着很多人。爸爸说，王强爷爷去世了。王强家来了好多人，王强也回来了……

王强后来在叔叔家长大。王强叔叔过大寿，我们发小同学都去了。王强叔叔端着酒杯，感谢来宾，一杯干下去，然后，突然满脸通红：

我都黄土埋半截的人啦！我这辈子没啥遗憾的，儿女子孙都挺好！我最遗憾的是，对不起我爹！我爹是个教员，我爹没的时候，我那时候也是刚当老师不久。

我最对不住的就是，我大哥没了，我去接我爹，我爹死活不和我回县城。我说，我也得孝敬孝敬你呀！我爹说，你现在的任务就是教学生！国家白培养你！我爸说，你要是想孝敬，就把这狗给我牵走吧，我是伺候不了它了！

我说，和你是个伴，不挺好的吗！我爸爸说，就你，还是个文化人呢，我死了，它怎么办！

当时，我眼泪噼里啪啦的就下来了，我爸爸倔强一辈子了，谁说他都不听，我就把狗牵回来了。没想到，没几天，半夜狗自己跑丢了。我当时没敢告诉我爸，怕我爸难过。没想到，我爸去世的时候，我才发现，我爸的床铺下，有一张狗皮褥子。

后来听村里人说，大黄狗在村口冻死了。最后被村子的人捡到，就给我爸爸做了一张狗皮褥子。

老天爷啊，我还是个人吗！爸爸老了，一天我都没捞着伺候，连爸爸的最后一个愿望，我都没帮他实现。我爸爸那时候，得有多难过啊！我这辈子都不能原谅我自己！

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头子，当着百十号人，捶胸顿足，哭得泣不成声，浑身发抖，像一个没爸爸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