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想记住那个在我心目中是超级英雄的你

从小男孩,到做少年,到当爸爸,到成阿公。他的大半辈子就这么过去了,过去了……

我们父女年龄相差34岁,我是按照属相算的。在我没来这世上之前,我不知道,他一个大男孩,过着怎样的穷苦日子。在我来这世上之后,我们一家人一起,过着的日子,甜美的或清苦的,我能记得的一直都还记得。

爸爸最风光的岁月,就是他当警察的那些岁月。其实他只是临时工,每月工资只有一千二。很少,他也觉得。休息天帮朋友跑路,赚点外快,也是为了我们这个家,才那么拼。

当警察很危险,我却没有替爸爸感觉到。大概,是我对他关心不够吧。小时在家外边被打,倒是常有的事。也不知,爸爸在外边惹了什么人。走路仔就是很危险的,会被一些我们根本不认识但他们却认得我们是谁家孩子的孩子往背后扔石头。在外头受欺负,回家也不敢说,我们都是这样。

我仿佛还能看到,年轻的爸爸,身穿警服,开着一辆很拉风的警用摩托车。

那时,爸爸也得出去巡逻。夏天巡逻,很容易晒黑的。就是夏天的爸爸,黑得像一块黑泥土。大热天的他还在外头奔波,连水都没喝。回到家,也会抱怨天气太热,路太长,车太多……

原来爸爸也总是一个人在路上奔波,像妈妈一样,像我们一样。

爸爸是一个在路上冒雨前行的孩子,我知道。骑在路上若遇雨,他无伞之下也会把身上的衬衫扯到头上遮雨。我看见了,倍觉心酸。希望爸爸记得带伞,或雨衣。不要下雨了,又那样,用衣服当雨衣,狼狈的。

惭愧的是,我从来都没有关心过,爸爸在派出所的食堂吃饭,都吃些什么。只记得爸爸从他们的食堂带回过炒面,韭菜粉粿,芋头炒饭,花生米……

在派出所的食堂吃饭,爸爸总会被蚊子叮一身包。我总记得,爸爸一边涂风油精一边对我们抱怨,食堂蚊子多,饭又没那么好吃。

他不是那种回家什么也不说的父亲,正好相反。他什么事都会回家跟我们说,简直就像一个口无遮拦的小孩子一样。

爸爸在他的车厢里放了一包纸质粗糙的纸巾,说他在外面想上厕所才有得用。像这种很私密的事,他都会跟我们说。

在路上的艰难与劳苦,爸爸回到家会跟妈妈说。我们在旁边,就可以听到。

吃过晌饭,爸爸总会回家歇午。他喜欢玩斗地主,过五关。

印象中,爸爸总是就着客厅的红木长椅小憩。夏天,爸爸会脱掉背心,光着黑黝黝的上身,躺在那上边睡觉。爸爸比较高大,躺在长椅上,两只脚没地方放,干脆就把它们架到长椅的把手上。

爸爸睡觉,总会打鼾。爸爸的鼾声,响在客厅的滴答声里,和着阵阵木的嘚嘚……

傍晚,我远远看见,那个踩着单车的爸爸。他的衬衫没扣纽扣,被风吹得两边展开。系在下巴颏下的草绳,被风吹得飘起,又落下,在他面前……

不!哪里有什么爸爸?我只看到一根竹竿!

爸爸回来了。像竹竿一样的爸爸回来了。

刚回来,身上很热。在门口站一会,再进来。这是爸爸多年来的习惯。爸爸站在家门口的那条水泥坝前,张望街道。爸爸独立门前百无聊赖的样子,我很怕看到。

清早,我在阳台也有看到这样的身影。那是刚醒来的爸爸,站在家门口张望街道。看到家门前很脏,就到楼梯间去,拿出,一枝软扫帚。来扫,家门前的地面。扫完,他塌着腰,从水泥坝的这头走到那头,再从水泥坝的那头走到这头……

家门口,也总是有爸爸的单车的影子。

爸爸的单车,他踩回来,随手扔在家门口,人就进屋去了。连锁都没锁,我不知道他怎么放心。

爸爸丢过好几辆单车,却从不吸取教训。小时候的夏日,我总是很怕爸爸的单车在门外晒爆胎了。我很想把爸爸的单车扛,到门里边,却始终没敢动手。我很怕大人说我手脚多,也很怕自己没那么大力气。

总是,未见其人先闻其车声。爸爸人还没来,远远的就能听见他迪迪迪的车声了。是的,爸爸是会把警用摩托车开回家的。

听到一连迪了好几下的车声,我总以为是爸爸回来了。在家门口停下的,就很有可能是爸爸。继续往前开的,应该就不是。

有一个在等爸爸回来的孩子,跑出家门。看到来的不是爸爸,脸上的笑容瞬间就消失了……

爸爸是直着眼睛开摩托车的,他不会留意到路边走着什么人。

有次,他直直地把摩托车给自己开进垃圾堆里去了……

结果,爸爸连人带车倒在了垃圾堆里。

还好,有好心人帮忙扶他一把。那天,他早早回来洗澡。洗好澡,再擦药。

摩托车停在家门口,很容易生灰尘。爸爸拍打摩托车坐垫的声音,我总是能听到。爸爸有一条旧面布,就是专门用来擦坐垫的。夏天,爸爸总会把旧面布搭在车座上。

爸爸的摩托车,总是很难起火的样子。有时,还得妈妈去后面推……

做警察,三班倒,很少在家。后半夜交了车,踏着自己的单车回来。

小门,未闩。我们都睡下了,爸爸还没回来。等爸爸回来了,他会把小门闩上的。

深夜,睡不着的我,想着爸爸在回家途中的疲惫与孤单,很心酸。

晚睡的我,总能听见,爸爸爬上楼后,在喘粗气的哼哼鼻息。我能想象得出,他那心力交瘁的模样。

听见钥匙串掷在桌时当的一响,就知道是爸爸回到客厅来了。这声音多熟悉,我也是从小听到大的。

爸爸有条老式钥匙绳,带着一条电话线一样的军绿色线圈。那一条绳子,牵系着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十几把钥匙。

嗯,是的。钥匙是命,可别弄丢了。

据我所闻,爸爸也没少在阳台抽闷烟。半夜,我起来上厕所,透过阳台的门能看到,爸爸夹在指间的烟头忽明忽灭……

爸爸嘭地关上厕所门,打开了热水器,冲洗汗臭的疲乏身躯,水流声哗啦啦地响。这些熟悉的声音,我在房间总能听到。

洗澡前,爸爸会把外套脱下来搭在长椅的把手上,长裤则脱下来扔在长椅上。手机,钱包,打火机,还有其他零碎东西,他会从裤袋里掏出来放在一边。

夏天,爸爸一回来就脱裤子。就算我们在吃饭,他也还是在客厅这么做。他经常穿的两条西装裤,已经洗得褪色了。

爸爸拉皮带的声音,也好熟悉。那种带针扣的棕褐色皮带,一拉就会叭叭地响。皮带上有八个扣环,扣环痕迹日益显明。

爸爸穿着一条裤衩在家里走来走去,也不害臊。晚饭后,他就这么穿上街去散步。夏日黄昏的街上,有的是像爸爸那样的大叔。他们很像原始人,我觉得。

临睡前,爸爸总是蹲在他的床上。点一盏节能灯,撑一副老花眼镜,读一份平摊在枕的报。

深夜,爸爸的咳嗽声,从他房间传出来,很响。

吸烟的人都会咳嗽,是吗?我真希望,他能戒烟。

明天,爸爸的身躯会醒来。继续,又一天的奔波劳碌。我听着爸爸的咳嗽声,这么想着……

二零一八年九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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