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夏夜

夜晚,一个人坐在窗前,就容易想念故乡。

故乡的夏夜。

天还没黑,我就把三张软床扛到院门外。我喜欢黄昏时分躺在软床上仰面朝天地看书。

这种床特别简易,几根细木棍支撑着,中间用麻绳网成格子状就成。

母亲在厨房做晚饭。炊烟从烟囱里袅袅婷婷地出来了,在我的头顶上绕了绕就飘散无影。

我们在院门外吃晚饭。一张案板,几条小凳。晚饭就是大馍,稀饭,或者面疙瘩,面条。辣椒切碎了,调点油盐,或者就吃母亲腌制的咸疙瘩(一种比萝卜更硬的蔬菜,只适合腌制)。晚饭,是不吃炒菜的。

一家人围桌而坐。满桌子的明月光就是美味佳肴。

晚饭后,和邻居随哥一家在路口乘凉。随哥门前,有一棵老槐,枝叶遮住了小路一大半。风吹过来,它就摇动枝条。

父亲和母亲,随哥和嫂子,他们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蒲扇(赶蚊子),闲絮家常。小麦,玉米,豆子,花生,有时候还说到村里谁家的红事白事,话题有时候还走得更远,说到南村夏村谁家,北村包庄谁家。农村人,十里八村都认得。后来我就常想,他们那时候都说的啥呢,说了几十年也说不完。

我看着遥远的夜空,听着他们说话,就做自己的梦去了。

夜里也常常醒来,我总要吃些西瓜再睡。

每晚睡前,父亲就压满一桶新水,把一只大西瓜放水里漂着。

我把西瓜抱出来,在案板上切开,匆忙中啃两溜儿继续睡。有时候恰巧父亲也醒了,就起来和我一起吃。我们就慢慢吃。

常常是我一个人半夜三更地醒了。四周静寂,树影森然。

有时候,忘记提前把菜刀拿出来,就得回厨房拿。院子在夜晚显得特别深,眼睛也不敢朝四下里看,进厨房摸到菜刀,一溜儿跑回来。

小时候,听母亲和奶奶讲过太多鬼故事。仿佛,随便哪个角落,就有个黑影似的。

母亲从来不在院门外睡太久。她说,夜深了寒气重。她有时把我们叫醒了让我们回屋去睡,说,月亮会把脸照黑,再怎么样都白不了。母亲是唬人的,她一个人不敢在堂屋睡觉。母亲一辈子迷信得很。

也许母亲说得有道理,我一直黑乎乎的,是不是就是那时候被月色照得太多了呢。

有时候,睡着睡着,突然就啪啪地下起雨来了。小孩子睡得死,雨点也没砸醒。父亲晃着我:赶紧回屋,快起来回屋睡。

迷迷瞪瞪地抱着枕头和被复子(母亲缝制的,两层棉的铺盖)再回屋里去睡。只要不是太清醒,回屋往床上一倒,还能接着刚才的梦继续做。

我记得自己常常隔三差五地做着相同的梦。

年年都过着一样的夏天。

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永远在冰天雪地里住着。我们家和邻居随哥家,就永远在月明风清的王楼村过着这样的夏夜。


风就是那风,月就是那月,老槐还是老槐,猫儿与狗儿也永远趴在那小木床下…

可是,有一天,我自己就先长大了。

那晚,我用脚丫子去勾软床子的框,一下子就搭上去了:爸,您看,这床变短了哎。

……

在城市的夏夜想念故乡。

那是回不去了的故乡的夏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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