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镇

东方镇

“咳……”

喉咙莫名的异动,把我的头从枕头上弹起,又无力地丢回去。我能感觉到自己粗重的呼吸,正在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惊醒宣告着不满。直觉告诉我时间应该不超过四点钟,阳光还没能透过紧闭的双眼,眼前依然是黑的。

我平复着呼吸的频率,翻了个身打算继续睡。脑子里一片雪花,不明所以的模糊场景交替闪过,留下些许痕迹却又无从捉摸,像老旧的没有信号的电视机,又仿佛是寺庙里难懂的低吟,似杂乱却有序。忽然,额头上方一道强光破坏了这份和谐,短促的震动声音传来。我安抚着脑海中怒骂不止的睡意,伸手取过手机,艰难地睁开一只眼睛。“看看时间可以睡得更安心…”刚刚这样想,屏幕上9:58的数字把另一只眼睛挑了开。

“我靠!”

反复确认了三遍手机没出错,我猛然从被窝里跳起来,瞟了一眼手机上的“广告宣传…日结1000元…”的消息就将它丢回床上,开始穿衣服。喘着粗气正要把运动衫套上头的时候,我猛然间想起来:“我不是辞职了?”

充血的头脑中放电影一般飞过一些散杂的场景,告诉了我辞职的来龙去脉,断断续续的,还未从睡梦中清醒的我有些回想不起来当时的情形具体如何。呆立着纠结了一小会,我做了个深呼吸,觉得舒畅了不少。总之已经不用再面对那些丑陋的脸每天堆着假笑地生活了。身体渐渐轻松起来,先前狂涌上头的血液又回到了它们原本在的位置,一股新颖的倦意取代了濒临爆发的起床气,周遭的一切都归于和谐。

今天周一,不用上班的周一,属于我自己的周一!

我一头栽倒在床上,开始了沉默的狂欢。辞职这事我想了有两个月了,终于…上周五把辞职报告拍在经理办公桌上时候真是痛快……他和我说什么来着?这周要去办…什么手续?管他呢,老子不干了!不用上班的周一,简直比过年还爽!

双眸隔绝了昏暗的光线,我感到自己在床上旋转,意识在旋涡里飘忽不定。“真是太累了…”我的这样告诉自己,享受着毫无压力的漂浮。

像是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是一瞬,不合时宜的清醒突如其来地涌进我的头脑中。睁开眼睛看了眼手机,10:07。真是怀念上学时逃课的日子,这时候上课回来的室友应该已经给我带早饭了…“糟了!”

上周子木说要给我介绍工作,约的是今天下午一点!辞职之后我原本希望休息几天的,可是有新工作的机会绝不能错过,手头的钱只够我生活一礼拜的,生活不允许我放松精神啊…我翻了个身从床上爬起来,踢到床脚的剧痛在这时竟然没什么感觉。刚才脱下来的衣服又被我重新穿上。“不行,这件衣服好久没洗了,得穿干净点。”

这时我才注意到外面的天气,色彩阴沉得好像撒了水的报纸。路边看不到什么人,对面楼房的水泥墙显得毫无生气,站在窗前的我仿佛默片时代的人物。

“见鬼了,大周一的…”我漫无目的地咒骂着,拿起折叠桌上可能是昨天烧的凉开水喝了一口,转身开了灯。

从衣柜里反复挑选了件不容易看出褶皱的衣服,站在镜子前我觉得自己看起来还算精神。我身手敏捷地洗了头发,抹了一把脸,嚼了两颗口香糖,用抹布蹭了蹭脚上这双跟了我七年的球鞋,收拾好了准备出门。鞋虽然显旧,看起来也挺干净的。

李子木是我的高中同学和大学室友,也是我唯一一个还保持联系的高中同学了。上周辞职前我咨询过他的建议,之后他说认识一个搞设计的老板,正好在招人。我还很奇怪,为什么会在东方镇这么远的地方。子木没多解释,我想到他老家就是东方镇的,可能是这个原因吧。

他这个名字据说还是他爸妈找先生给算过的,高中那会经常有同学嘲笑他说这位先生多半不认识几个字。从高中到大学我也没少笑话他,不过我很礼貌,从来不会让他听见。

龙安市不大不小,勉强算得上一个五线城市,这得益于近几年的房地产的迅猛发展,我小时候龙安还只是一个县城。东方镇是近几年才规划进龙安的,我对这个地方印象不深,好像是小学的时候,坐客车去省城的时候车抛锚了,在东方镇等待了两个小时,之后再也没到过那里。

我住的地方在龙安郊区,也是近些年才扩张开发的,距离东方镇距离并不太远,大约二十分钟的车程。我下楼时楼下的油条锅早已经扣上了盖子,包子铺紧闭着大门,看起来早饭是没着落了。好在我并不太饿,现在时间还充足,我到了那里正好可以和子木一起吃个午饭,提前了解下这个工作的情况,上次他在电话里只讲了这是个广告设计公司,其他的我也没详细问。

可惜我临时想出来的计划总是会临时泡汤,车站窗上贴着告示,到龙安的唯一一趟客车直到本周末都停运,周一才恢复,也没说是什么原因。

看着告示发了会呆,我意识到我得想个办法,不然这个新工作的机会就要告吹了。我拿出手机给准备给子木打个电话,翻了翻通讯录才发现我并没有他的手机号码。上次他打给我的是个座机,试了两次无法接通,我只得给他发了个语音。幸好我还存着他说过的那个地址。


在灰暗阴沉的天气吹着风,我感觉清醒了一些,心情十分惬意。我骑着自己的二手公路赛,飞驰在国道上,这是我第一次骑着这个自行车上路,三个星期前买它原本是想参加公司的自行车比赛,物是人非,不过这会刚刚好用上。

路上几乎没有行人,时不时有呼啸而过的大卡车,吵闹的汽笛总让我紧张地捏紧刹车。脚下和前方的水泥路与天空浑然一体,我总有种错觉好像自己在一个没有尽头的虚无空间中。

印象中,去东方镇的这条路似乎并没有这么冷清,几乎看不到几个人。在我久远的记忆中,这里似乎有几个集市,初夏时节路旁也满是翠绿,农田和小树,乱跑的孩子…二十来年了,变化真大…现在只有看不到住户的高档小区,还有和天空马路一样颜色的烂尾写字楼。

骑了一会,空气越来越潮湿,脸和身子在迎面的风中感到阵阵凉意,我知道身上已经满是汗水。陌生的道路让我无从分辨目的地的距离,索性在一个弯道停了车子,推到路边休息休息。

最近的一个烂尾楼在五百米左右的地方看着我,也可能是看着旁边的报刊亭,毕竟这路边就只有我的自行车和报刊亭的大号雨伞不是灰色的了。看亭的是个老大爷,耳朵有点背,我问了两遍东方镇还有多远,他摇了摇头指了指旁边的纸壳就不理我了。“矿泉水1块,冰镇2块,报纸1块钱,钱放盒里。”我扫了一眼这几行字,摸了摸兜里,还有五块钱,我拿了一瓶冰镇矿泉水,看了看纸盒,里面只有两张皱皱巴巴的一块钱。转头看了看大爷,已经摇着扇子走出老远了。

咕咚咕咚灌了半瓶矿泉水,我拎着水瓶和报纸骑上了车。看了看时间,10:39。

手机依然没有动静,我又发了一条语音,希望不会石沉大海。

沿着有些坑洼的水泥路,我继续向着东方镇骑行,心里有些忐忑下午是不是能有一个好结果,不知道子木什么时候能回复,牛仔裤摩擦手机总让我觉得有震动,不时地摸索着裤兜。前方进入视线的好像是个学校,路边的铁栅栏看起来很亲切,应该和我的学龄有得比。这边看样子没怎么开发,不过倒反而更有生活气息,很多平房应该都有人在住,有的人家已经开始做饭,也渐渐能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一路上终于感到点人气了。

又往前了两百多米,右前方有一个凉亭,我晃晃悠悠地靠了过去,又灌了一口水,一屁股坐在亭里的石凳上。上班忙成狗,几乎不怎么运动,一下骑了这么远的车还真有点吃不消。浑身上下潮乎乎的难受,我把报纸叠成作业本大小,一顿猛扇,纸屑从指间飞溅而出,堪堪凉快了一点。

“你当我四浮夸吧~夸张贼因哦很怕~…诶?”手上动作刚刚慢了下来·,忽然看到报纸的一个标题:东方镇命…,我把报纸翻过来,另一面却已经被水瓶上凝出的水珠和我刚才的暴力操作粉碎了。我从手心中小心翼翼地捏出几块还算完整的纸片,只看到“人”和“凶”两个字,其他完全辨认不出来,正文更不用说了,只比纸浆好看一些而已。

“算了,一会找个地方吃午饭,找老板问问。子木多半不靠谱了,我照着地址自己过去吧…四木头四四头地发,得到注意吗~”

“喂!死难听别尼玛唱了!”

一个大众脸的矮胖男人骂骂咧咧地从凉亭外面走过,我瞪了他一眼,把手里的空水瓶和团成一团的报纸往一旁的垃圾箱扔过去。“说话能不能干净点!”

谁知一拳打在棉花堆上,矮胖男人骂了一句之后就再没看我,拎着刚买的菜和两瓶啤酒就回家了,只留下了断断续续的咚咚响声。

“他妈的…”我窝了一口火无处发泄,也不想在这个地方多呆,骑上车继续向前出发。

学校在我身后渐渐远去,恍惚间我又想起了学生时代的一些狐朋狗友,有的混的比我还惨,也有些现在腰缠万贯夜夜笙歌。想到这,又觉得这世界真是他妈挺操蛋的,像我这么努力生活的人,只能在城里的犄角旮旯跟人租房住,花10块钱点外卖都得选一个免配送费的…想到这,我猛然发现,今早怎么没看到我那个二呼呼的室友啊?

我的记忆似乎有写混乱,竟然有些想不起来上次看见他是什么时候了,好像有一阵子没和他讲过话了。那家伙虽然宅得跟个弱智一样,但经常还能有些精辟的言论,我心情好的时候倒是蛮喜欢和他杠一杠天文地理世界政治的。

“有趣的灵魂总是郁郁不得志…”不知道这句话是哪位哲人说的,应该不是鲁迅,不过现在想来还是挺对的。

“咔哒…哎呦…”车子突然失去了平衡,我重重摔倒在地上,好在车速不快,我及时用手撑住了地,没怎么受伤。

“该死的…什么情况…”我咒骂着从地上爬起来,看到车轮前一个翘起的井盖,刚刚车轮压在了上面失去了平衡。“他妈的…”

“谁这么没素质…”我挽起裤子看了看小腿,还好只是一道划痕,并没有流血也不疼,活动了一下脚踝没有发现其他什么伤,手掌也只是擦破了皮。

这一下摔得莫名其妙,我扶着车子站了起来,车轮蹭过井盖发出咚咚的闷响。听到这个声音我突然感到有些头晕,仿佛喝了不少酒上头了一样。“…我不会脑震荡了吧…”这个想法刚刚冒出来我就嘲笑了自己一番,接着,不远处传来的争吵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

“我不吃!”

“不是说要一起出来吃饭吗?你现在又什么都不吃,到底要干什么!不要这么无理取闹了好不好!”

“我无理取闹,你找别人去吧!”

“唉…你到底想怎么样!”

听着一男一女没营养的吵架,我的头更晕了。很久以前…好像我和女朋友也是这样分手的,搞不清楚到底因为什么吵起来,然后就再也没话说了。有朋友劝我应该对女孩子多点耐心,凡事都要哄着。我觉得挺有道理的,可是天不遂人愿,再没碰到一个人肯让我哄的。

听到两个人提到吃饭,我感觉到胃顿时紧缩了一下,全身的注意力似乎都从晕乎乎的大脑转移到了抽搐的胃。下意识地看了看手机,10:51,喃喃道:“饿…吃点什么呢…”

我一边骑车一边张望着道路两旁的建筑。东方镇在我记忆中是个很热闹的地方,时隔多年,这里的形象似乎与我记忆中没太多差别,依然保持着二十多年前的样子….唯一的变化可能就是破败冷清了,在灰暗天空映衬下尤其惨淡。脑中闪过“沧海桑田”四个字,又觉得似乎这个词不太对…“嘿…”我忍不住咧嘴笑了笑。


“诶,你听说了么,前天的那件事?都上报纸了!”

“啥事?现在还有人看报纸么…”

“网上也有!”

“你还会上网呢?”

“滚犊子!”

路旁的声音断断续续从耳边飘过,这已经是第三次听人提到报纸的内容了,我忍不住又仔细回忆了一下报纸的内容,却完全想不起看到过什么。心里痒痒的感觉极其不舒服,我紧急扫视着道路两旁想找一个报刊亭。

“吱…嘀..——————”一辆奔驰紧贴着我身边疾驰而过,留下延绵不绝的刺耳笛鸣。我双手紧紧握住车把,险些栽倒在路上,过了两秒才想起来捏紧刹车。一身的冷汗不住地战栗,我下了车在路边大口喘着粗气,感觉头似乎越来越沉,仿佛灌了铅一样,每动一下都要费好大力气。

“他妈的…”我咒骂着,渐渐地恢复了些控制力,抬起头看着四周。刚刚的一切仿佛没有发生过一样,暗淡的天空依然沉闷,灰色的水泥瓦房和道路,以及不远处的电线杆和上面没有清理干净的广告,冷清又很自然。是了,小时候的龙安也是这样,到处都是灰色的水泥建筑,没有现在这样日新月异的城市建设。不过那时候的人们也忙碌的很,像这样路上没有人的情况倒是比较少见。

“咕…咕…咕…”肚子又是一阵翻腾,提醒我该吃饭了。我缓缓直起身子,擦掉额头上的汗水,抖了抖上衣,一阵凉意透过,似乎舒服了些。左前方有一家不起眼的“大众小吃”,我推着车过了马路,不到一百米的距离仿佛耗尽我全身的力气,进了屋子,我就瘫坐在椅子上。

“老弟你自行车不锁一下?别丢了。”

“…有饺子吗?”我突然特别想吃这个充满了仪式感的食物。

“有,白菜,芹菜,韭菜鸡蛋。”

“一盘白菜一盘韭菜鸡蛋。“我掏出手机看了看,10:59,依然毫无动静。

饺子上的很快,我在碟里点了点儿酱油和醋,剥了头蒜,旋风一般开始席卷。饥饿的感觉缓解了一下,我想起报纸的事,问老板:“大姐,今天报纸头版写的什么?听好几个人说有大事?”

“啥玩意?没看报纸啊。”老板看了我一眼,一脸茫然。

“这附近有报亭吗?”

“往那头一里多有一个。啥大事啊,也没听人说啊。”

“我也不知道,就听道边有人议论了。”

两盘饺子很快一个不剩,我打了个饱嗝,转身出了门。“我就说,这破车根本没人偷。”踢了一脚车梯,忽然隐约听到不远处有人叫我。我循着声音望去,四个人有说有笑地从一栋二层楼走过,破旧的小楼看起来是好多年前某个单位的办公楼,坑坑洼洼的混凝土配着满是灰尘的木窗,十分有时代感。这几个人应该是外地来的,口音很难辨认。我盯着他们看了看,发现刚刚并不是叫我,并没有人向我这边看过来,可能只是听起来很像罢了。仔细回想起来,却也想不起来他们刚刚喊得是什么,不过满眼的灰色中有一些不一样的调调,确实给人一些新奇的感觉。

扶着车,一阵莫名的风吹过,混杂着灰尘扑面而来。我猛然闭上眼睛,左眼似乎迷进了灰。不知是沙土还是什么碎屑的东西从我的脸上刮过,我用力揉了揉左眼,艰难地睁开,却又本能地紧闭上,眼泪止不住地流下。

等这阵风过去我才勉强缓解了眼睛里的颗粒感,睁开双眼时被阳光刺痛了一下,过了一秒才分辨出面前的情形。老大爷在树荫下摇着扇子,抬头看了看我,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水,嘴里也没停下:“今天儿是个好日子儿啊,心想地事儿都能…”

我扯了扯左眼皮,被沙尘磨出的眼泪顺着脸淌下。我胡乱擦了擦,对老大爷咧嘴笑了笑。

被眼睛搞的有些燥热,我向树荫方向靠了靠,用手扇着风,用力地眨着眼睛,渐渐消除了颗粒感,却突然听大爷骂道:“臭不要脸的!什么他妈素质!”我茫然地顺着大爷目光的方向望过去,一个从黑色奔驰车下来的西装革履戴墨镜的中年男士,吐了口痰,正用皮鞋蹭着地面,依稀能听见墨镜男说话的声音,似乎是在打电话。“…3个人…还差…一定得达成……晋升…,熟人…”听不懂这些话语,我渐渐觉得胸口有些发闷。

“在那呢!在那呢!”远处急促的叫喊声把我的注意力又拉了过去。声音由远及近,好像有什么大事。我循着声音走过去,烈日的光芒刺得我几乎睁不开眼。我快步走着,但声音仿佛始终和我保持距离。脚步很沉,我用尽全身力气跑起来,艰难地跑起来。

高大的烂尾楼遮住了阳光,我看到不远处工厂废弃的空地,半人高的草丛中有人快速奔跑…等等,好像不止一个人。“站住!”前面一个身形矮胖的男人飞速奔跑着,不停地改变着线路躲避身后紧追不舍的两人。我盯着他们,像看电影一样,心里仿佛十分渴望又隐约有些怕看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胸口的慌闷依然挥之不去。然而几人的身影却逐渐模糊起来,渐渐地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我紧盯着前方,直到眼睛发酸,再次流出了眼泪才移开了目光。没办法只得失望地摇了摇头,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

“好了好了,别生气了,我知道错了…这个送你好不好…”几米之外,一个高大的男生拿着一束花,凌乱的样子看起来像是自己绑的,递到女友面前。神色紧张的样子和我记忆中的某个场景近乎重叠,我几乎能断定接下来发生的可悲一幕。

女生抬起头,紧绷的脸“噗“地一声笑了出来,欣然接过了递来的鲜花。剧本并没有按照我的想法进行,我感到自己的心里松了口气,仿佛怀着男生一样的心情,看着二人甜蜜地拥抱在一起。

在街上目送这对情侣渐行渐远,消失在视线中,我满心充斥着温馨的感觉,似乎有些莫名其妙又理所当然。忽然“当当当”的敲打声不知从何处传来,我转头望去,,一个道路的指示牌上写着的“东方镇”三个字,却找不到声音从何处传来。我看着牌上的字,微微有些出神,依稀觉得好像有重要的事情被我遗忘了。

一段熟悉的音乐传来,是我的手机铃声。我正要伸手摸口袋,突然看到路牌后面闪出来一个身影,飞快地冲了出去,手里拿着的,是我的手机?

外形和铃声都一样,错不了!我第一时间下了判断,拔腿追了上去。

然而铃声很快就停止了,我追了约莫有一里地,丢失了目标的踪迹。面前看起来一片荒凉,犹如我此刻迷茫的心情。阳光下的我感觉有些燥热,从内而外的燥热,衣服已经粘在了身上。路边有一个凉亭,我慢慢地步入阴影下,阴凉的微风瞬间扑面而来。

我不安地在石凳上边站了一会,觉得双腿有些发抖,不知道如何是好。刚刚怀着忐忑的心情坐下,便看到一辆黑色的奔驰缓缓驶来,停在道路对面,一身西装革履的墨镜先生从车上走下,扫视了一下周围,气定神闲地过了马路,走进了亭里。

看到这个人我忽然又觉得一阵烦躁,他的脸看起来很面熟,却十分讨人厌,不知为何总有种想要揍他的冲动。我晃了晃头,努力摆脱这种烦躁,继续为丢手机的事情犯愁。

有这么一瞬间,我似乎觉得自己在一个虚幻的空间中,周围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而真实的世界离我很近…很近,转身就能到达…但是这个念头刚刚在我的脑海中出现,我的视线就被阳光刺得睁不开眼,额头仿佛是连续加了一周的班一样压抑地疼痛。

恍惚间,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传来,把我又放回了凉亭里面。“哎!注意点!没长眼睛啊!掉漆了你赔得起么!”文邹邹的语气仿佛是在炫耀一般。

墨镜男人急匆匆地跑了出去,我抬头望过去,一个身材矮胖的男人撞上了那辆黑色奔驰,正扶着车头急匆匆地爬起来。摔倒的动作有些夸张,好像是…被人扔过来的?“别跑!”墨镜男人三步并两步飞奔过去,一把拉住神情惊恐的肇事者,低头仔细检查着车身。

“抓住了!”“快来!”

矮胖男人用尽了全身力气挣扎,竭力挣脱了墨镜人的束缚,急急忙忙向车后方跑去,在他身后紧紧跟着三个看起来很凶恶的人,操着难懂的外地口音,隔着马路我都感觉到有些心惊。

“他妈的!别跑!”

墨镜男人被挣脱的力量甩了个踉跄,侧靠着车堪堪没有摔倒,嘴里咒骂着追了过去,这句话倒是土生土长的龙安语调。一时间街上喧闹起来,此起彼伏的叫喊充斥着我的耳膜。

咚!

一声闷响,我急忙转过头,却发现自己的脖子不知为何僵硬地无法动弹,仿佛落枕的感觉,脖子右侧的一根筋有些麻木地酸痛,如桎梏般伫立。无奈之下我瞪大了眼睛斜视着右侧,捕捉着街头对面发生的事情。

矮胖男人被迎面而来的一个光头掀翻在地,正承受着连续不断的恶踹。紧跟上来的四人将抱头趴在地上的惨叫声团团围住,一阵阵咒骂不绝于耳,夹杂着推搡和耳光,分辨不出为何被抓,但肯定不是一些无所谓的口角。

“来了还想跑?挺有意思啊,当自己逛商场呢啊?有钱就得一起赚,想断大伙财路,门都没有!”

恍然间发现,不知不觉中我已经过了横道,此刻正站在距离几人不到五米的距离,听着一个粗声粗气的训斥,夹杂着墨镜男的一阵阵嗤笑。

高耸的阴影覆盖着这里,剥离了阳光,此刻却没有丝毫流动的凉风。我呆滞地站在原地,眼前的画面有些模糊,如同一幅水彩被抹上了水渍,又如我额头鬓角缓缓流下的汗珠,时间和空间都凝滞在此,艰难地流动着,无从判断下一瞬会发生什么,下一瞬仿佛有一个世纪那样遥远。

“啊!”遥远的地方传来一声惨叫,昏沉沉的头顿时开始痛起来,仿佛耳边被靠近炸了一个麻雷一样剧烈。我捂住脑袋,用尽全身力气瞪大双眼,双腿不受控制地弯曲着,几乎无法站立。

血…面前能看到的就只有血…躺在地上的血人,脸上歪歪扭扭地带着墨镜,惊恐的表情融化在了血色的路面上。似乎有人从我身边跑过,一瘸一拐,紧接着就扑倒在地,没了声息。我听不到其他人的叫喊,头脑中只有剧烈的疼痛和巨响之后的无尽寂静,如默片一般看着这荒诞的场景。

一把弹簧刀反复在光头胸前落下,直到一切都染成了血红色。到此,地上已经躺下了五个人,矮胖的魔鬼喘着粗气,双眸中暴戾的神色愈发浓厚。四目相对,我看不清他的长相,只能在他的目光里胆颤,看着他一步步向我走来。

噹!面前的魔鬼突然半跪在地上,一个瘦弱的老大爷提着马扎出现在他身后,冲我大喊着。我稍稍敞开捂住头的双手,大爷像是在喊让我快跑,我却丝毫听不见他的声音。我吃力地挪动着双腿,不停抖动的膝盖却把我留在了原地。

终于,老大爷融入在了血色的道路上,被血洗礼了无数次的弹簧刀来到我的面前,割开我的喉咙仿佛裁开纸张一般容易。

我猛然从床上坐起,摸了摸头,又摸了摸喉咙,剧痛的感觉就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转瞬间消隐无踪,只觉得有些轻微的眩晕。手机还在枕边,时间是10点17分,我坐在灰暗的房间回想着刚刚的一切,后背隐隐有些酸痛和麻木…东方镇…只是个梦而已,今天没再去…

床头的杯子空着,窗外依然是昏暗的水泥色,我咽了口唾沫,右手抹了抹额头和鬓角的汗水,回忆着模糊的场景,好像是有一个杀人案…之前那对情侣…算了不去想了,已经分手半年了…

我喘着粗气,努力把起床气从身体里赶走,摆脱掉梦里被杀的阴霾。常年繁重的工作和不规律的饮食作息让我的肥胖根深蒂固,加上本就不高的身材,此刻又平添一份烦躁。快速跳动的心脏提醒着我做梦也会对身体有很大负担,再次回想起来,我此刻完全不记得梦里为什么会被杀,我究竟去了哪里?阴沉沉的天…好无聊的一个梦…

10点19分,时间不早了,起床吧…看墙边丢弃的数不清的外卖盒,有些饿了…吃什么呢,今天一定要把垃圾扔掉。嗯?三个未接电话?谁找我?

“咣!”一声巨响,房门突然被撞开。我视线凌乱起来,一时失去了思考能力,呼啸而过的冰冷空气笼罩了全身,每一寸神经都忍不住地颤栗着。意识恢复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被大力按着,半个身子趴在床上,手腕被冰冷的金属锁住,脸压在床上脖子险些断掉,左眼的余光勉强看到一个人,一身深色制服。

“阮小龙,涉嫌故意杀人,已逮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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