挣扎

(一)

有人说:活着是受罪。我想,活着不一定全是受罪,但一定会经历许许多多的苦痛挣扎。就像钱钟书先生所构筑的“围城”那样,人世间的芸芸众生都会在不同的阶段不同的时期不同的场景里受困于人生中形形色色的围城,有人想闯进去,有的人想退出来,但不管是出世还是入世,在这样的过程中我们都是在挣扎,挣扎理想中的明天,挣扎于灵魂上的全新突围。工业文明蓬勃发展,取代了原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耕,一大批年轻人抛掉了原来应该紧握在手里的锄头,飞奔进了工厂。那是一个另一种环境,少了耕作的宁静的艰辛,却多了长日难熬的嘈杂的劳作。

在读大一的自己,有点迷茫。不知道日后自己的出路是怎样的模样,是芸芸众生的生存方式,还是少数人脱颖而出的自在潇洒,总觉得内心没底,于是总在寻求一个奔突的平衡点,希望能够用忙碌和充实来稍微将迷茫掩埋,从而减轻那一份深藏的不安,换回暂时内心的平和以及一种走一步在走一步的从容。

十号考完学校最好一科,几乎卸掉了身上对于期末考的紧张和不安。十一号早早去泉州参加自考,这是最后的牵挂,有所准备却不懈怠,早一点好,早点结束,希望可以早死早超生。忽然发现,自己这几天都很忙,都在赶中度过。考完后,出发去下一站文创电子厂。长大了,还真有点累,小时候不必盯着时间,掐着指头过日子安排事情,长大后,一切都变了,你会自然而然的或者不自觉地踏上生活的快节奏,于是你不得不小心翼翼,忙东忙西,在慌忙中细数流年的飞逝。

十一号下午,小吴,小阳,小勇,小伟等几个轻工学生来到了文创电子厂。他们的名字有模有样的,为了方便也表示亲近,经过删删改改而有现在的模样。于是,一段新的经历就此开始漫漶开来,如一滴水的散开,自然的让你不敢相信。在这里,有半个月的光阴,新的环境和新的际遇让我们开了眼界,原来在世界的一个小角落有这样的人和事。

那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厂,初次从外观来看还没有太明显的憎恶情感。一切的情感会在日后的日子里逐渐明朗,或鲜明或暗淡。那天,我们听到的最令人腿软最令人喊坑爹的莫过于宿舍在十几分钟步程的那个地方,要是平时还好,毕竟轻松地迈动双腿一会儿就到 。可是,今天不一样,我们一个个像离家出走流浪远方的孩子一样,大包小包的涵盖了所有生活用品,分量很沉的被子在旁边搁着,仿佛在嘲笑我们的力不从心,也像是在考验着我们的耐力。那时我就有三包,两手提着,背上又背着,真有点喘不过气的感觉,幸好一路上有了小勇的提携。他本人高高大大的,力气是有的,真是配得上名字中的那个“勇”字。哎,寒假打工就是累啊,累在寒假厚厚的衣物所产生的重量,更在棉被的蓬松沉重。一群为了钱的孩子,或者说是体验生活,毕竟我们都没有那么世俗,但其中也有贫困的推动。就这样,我们走在了这陌生的土地上,安然地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打工生活。或许,再过两年,我们都将走出社会,在不同的岗位上工作。美其名是工作,其实无非是一天接一天的上班,要看的也就是在做什么,到时更关心的是工作的性质。

我们肩扛手提着走在厂边的小街巷里,街巷走完了却要横穿一条大公路。那条路就像一柄利剑将一块平面一分为二,我们在这边,别人在那边。中间是车如流水马如龙,衬托出城市的繁华,却也逼出我们内心的一丝丝孤独。这就是基本的路线了,宿舍在大道的另一边,忽然发现这条宽宽的马路就像河,我们每天都得在中间泅渡。其实,想一想,人生也像是一场场泅渡,每个不一样的人生场景都是一条条或弯曲或顺畅的不同的河,我们常常要泅渡到彼岸,获得所谓的世俗的成功。

(二)

今天我们终于开始正式上班了,开启了寒假半个多月的打工生活,在这么一个风和日丽的非常宁静非常平常的日子,仿佛是每一个云淡风轻不留痕迹的往昔光阴的翻版——2014年1月12日。

早晨,我们都起的挺早的。昨晚的晚会甚是热闹,也甚是无聊,那时我们高兴地说:真好,一到这边,就有晚会看,好像我们是远道而来的客人,那晚会专为我们接风洗尘似的。可,没想到的是竟来了一个大合唱,颠覆了以往关于晚会的概念,给心中关于晚会怎样的异彩纷呈等的想头狠狠地泼了大大的冷水。不过,话说回来,利用厂里的人力资源筹办的,有这水平也值得我们赞赏了。毕竟环境不一样,好比在浅浅的池塘,你不要幻想着养出海里的鲨鱼。于是,我们都被这晚会折磨了,合唱的奇声怪调吓了我们一跳。中国作家看了拉美的魔幻现实主义作品后,说“原来小说可以这样写”:我们听那厂员工的一阵引吭高歌后,也明白:原来歌也可以这样唱。我们能做的只能抱以苦笑,带着今日漂泊的些许疲惫插着耳机躲进被窝,无声抵抗者这一切,然后等待着等二天的到来,等待着打工生活的开始。

早是起得早了,不过大家的倦意和眼角的浅淡黑眼圈,像是无声的语言,诉说的昨晚他们的喧嚣和我们无奈后的宁静。

大家都手脚麻利地洗漱完毕,这速度好真有长进了。之前,在学校这速度就慢了许多,抹脸是一圈又一圈的,仿佛那脸沾了千年的风尘似的;起个床,更甭说了,就像磨磨似的,翻过来又折回去,直到无情的时间走到那不起来就准迟到的关头,我们才慢慢吞吞的起床。来到了工厂,周围的气氛把我们学生标签无情的撕下,让我们深深的记住:在这里,你不在是学生,不在是学校里面的软磨硬蹭;在这里,你是旁边劳动者的一员,容不得你不抓紧不自觉。这就是差别,在学校有的同学面对的是书本的知识,存在着能学多少是多少——当然笔者是自始至终没存这想法的,于是优哉游哉没有多大的动力和紧张感;在工厂就不同了,关系到自己的饭碗,于是每一个员工都驯服得像拉磨的马或骡子,不一样的是我们想着钞票,它们追着食物。

冬天像个流氓——冻手冻脚的。时令可算是隆冬了,走在上班的路上,虽没有朔风凛冽,但却是寒冷砭骨。赶着赶着,到了大门口,刷下卡,像鸟兽找到巢穴往厂房赶,没有别的,只因要温暖。

(三)

早上八点,准时上班,容不得半点拖延。那时,工人虽已到齐,但是都是坐在自己的工位上东张西望,还没进入工作的状态。这时,线长过来,扭动按钮,开起了滚带,这时,你不上班也由不得你了。这时候,我又一次深刻地体会到在流水线旁做事的无奈了。这水流线,它的好处在于逼出了员工的紧迫感,它的无情,在于它有时像发了疯似的拼命往前滚,让你忙得手脚凌乱,犹如洪水来袭。之前,暑假的时候在冠科电子厂的时候,也是做流水线的,不过,人家比较人性化一点,一个班留下个十分钟的休息时间。在这段时间,该干干嘛。这时候,初来乍到的我们也在期待着这样的十分钟,可是大半个班过去了,管理人员丝毫没有让我们休息的迹象,一切如同开始,我们就如同傻乎乎的驴子做着自己的事情,习惯性地呵着冬天特有的白气。

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管理层是所谓的劳心者了,我们则成了他们手中的赚钱工具,不需费太多脑筋但一日又一日地重复着一样的工作,我又深深地体会到了一种无法言说的情绪,那里面有对人格、自尊的全新审视。是的,你没有思想,你没有实力,你暂时的不成功,都将成为你被别人奴役的冠冕堂皇的理由。有时候,有些人,就是把这种理由演绎成麻醉自己的借口,从而心安理得地在某一个角落某一个工厂耗完自己的大半生。在外人看来,好像很勤奋也很奋斗,但我却为此感到了深深的悲哀。

现在的我们,作为学生工也加入了这样的群体,但我希望这只能是暂时,否则,我找不出人生还能有哪些与众不同和脱颖而出。希望能够在心里埋下一颗上进的种子,在日后的岁月灿然开放,让自己成为不一样的劳动者。人终究是劳动者,所谓的不一样就在你的性质。

或许,老员工们已经习惯了管理者的治与自己的被治。但,新到的我们却对此深深的感到一种新鲜的不安。

这个厂挺小的,员工也差不多就一百来号人吧。因此,里面经常出头露面的管理人员也就四个人而已。这比例还算是正常的,相比于我读中专的时候班里13人,班干部就有七八个来说。

先从大的说起吧,这四个人分别是老板,老板娘还有两个线长。两个线长一个人负责一条线。他们两个人,好家伙,还划江而治,中间那条流水线就充当那不成样的江了。经常在员工的调配以及做工的速度方面对着干,有很浓厚的明争暗斗的氛围。不过,这顶多只能称其为文明的争斗,在怎样也闻不出火药味的,因为彼此没有什么利益冲突,个人领个人的钱,个人做个人的事情。

老板和老板娘就是比较有意思的一对了,也势必让我为之花费更多的笔墨了。我对面的一位女生是龙岩学院的大二女生,我们经常谈天。有一次,她说:“小白,有没觉得老板和老板娘很有夫妻相啊,厂里很多人都这样说哦。”然后,是以微微一笑来为这句话打小注脚。我那时,转过去看,恰好他们俩同时出现。于是,我仔细端详起来了,仿佛他们的脸上倒映奇山异水,又或是突然在茫茫人海中撞见了所谓的郎才女貌,答案是显而易见的,他们俩确实很有夫妻相,碰到一起真的很不容易。

不过,老板给我的印象是模糊的,犹如水中的明月,看不出太多的光泽,而老板娘就不一样了,她总是用尖锐的嗓门和很多时候都是看不到道理的蛮横来显示自己的存在。一个班,你总能听到她的吆喝,忙这忙那,管这管那的,在我看来,我真的无法恭维她那所谓的事必躬亲,我只能暗暗地不解她的面面俱到。一位来自四川的老员工,就直言,去了挺多工厂了,这样的老板娘还是第一次见,如同早晨花市的鲜花,新鲜啊。

(四)

我们轻工学院来这厂打寒假工的,总共有两批,我和我的小伙伴是属于后面一批的。前前后后也来十五个左右。这个厂里面的老员工基本上都是属于外省的,农历腊月二十左右就要加入中国独有的春运行列,回家团聚了。我有时候,不得不惊叹春节举家团聚那伟大的凝聚力,竟然可以让祖国天南海北的同胞们像听到无声的号令一样,以顽强的毅力朝着家的方向奔赶。或许,就像广告说的回家才是给爹妈最好的礼物。

在很多老员工回家的当儿,就得招纳一些新生力量投入生产了。这厂的很多寒假工,都是一些和我们年纪相仿的年轻学生。他们有的是泉州师院的,有的是仰恩大学的,有的是信息学院的等等,但是值得一说的是,我们轻工学院的学生就占了一半左右。

这时我们第一天上班,我们开始接受管理人员的任务安排了。 其实,对于我们这些新手而言,我们能做的也就是一些包装的活路。小勇和我是在同一条生产线的同一边,就像相邻的邻居一样,在忙着自己手中的活儿。其间,我们有说有笑的,驱赶了无聊,在第一天我们找不到累的影子。小伟,他在我们对面装箱,看到他那苦逼面,我们有一腔的不舍,投之以可怜的一瞥,他回我们俩以羡慕的目光。

我们宿舍的五个人,同一天到,同一天安排工作。小阳和小吴的境遇比小伟更惨。如果,要评辛苦,在第一天的话,那么我和小勇是原级,小伟是比较级,而小吴和小阳可以算是最高级了,是较辛苦的。他们两个被叫去打螺丝,那种速度要快,更要命的是要握住那机子。

不过,好景很短,坏景也不会长,到第二天我们的工作又全部变了。我不得不相信风水确实会轮流转,没有永远的好运也没有永远的厄运。

在后来,我被调到上面去工作,不料,这却注定了我在寒假打工的时候不可避免无法逃脱的霉运。因此,在现在,我仍然怀恨那次的调动,我更后悔自己那不该有的仁慈。或许,一切冥冥中真有的有注定,我们想逃脱真的无能为力。

那天早晨,是13号,我记住了这个让我发生转折的日子。我被调到上面压电池后盖。那电池里面的四个槽满满的都是黑胶,我压得小心翼翼,也戴了手套和袖套,全副武装地像赴战场一样。对面,是一个年轻学生,不谈不相识,一谈吓一跳,不仅是老乡而且是同级校友,于我,萌生一种带惊讶的欣喜,心中暗想真巧。很多情况,走出校门的两个学生,以后碰面的概率是微乎其微的,可以说是两条平行线,很少能够有交集的。

不过,现在想起来,有时真后悔自己那时的搭讪,自己和他的相识,因为我理所当然地认为,如果没有认识他,我就不会做出交换工作的仁慈的决定,也就有可能避免手的被压。不过,想是这样想,很显然带着自己的意气,因为很多事情的到来或者离开都不是也不可能是以自己的意志为转移的。

(五)

2014年1月14日,这是一个令我难以遗忘的日子,久久。在这样一天,在这样的一个夜晚,我的手重重地伤到了,而且伤得不轻。右手食指的第三关节骨折,而这,则开始了我一个月的所有不方便,其间,错过了两个餐聚,但是我不以这为悲,我甚至有点处于不幸中的万幸的感觉,因为如果伤得重一点的话,倘若失去以手写我心的能力,那痛苦就如同大海般浩大了。

但是,让我为之悲哀的却是老板夫妇的一番做法,他们让我不解,挺大的公司的老板却有挺小容量的心,吝啬小气得盛不下理应有之的人情世故。我说不清是什么原因 ,有人说,钱专得越多,越吝啬,但我不想多说什么,我体会到的是一种小人物的悲哀。或许,你不强大,你就只有被欺压的份。人说,牢骚太盛防肠断,但这却也是当今社会血淋淋的现实 ,我相信很多人都是有同感的,而不会认为是一种夸张。

那天,老板娘说,年轻人怎么那么不小心,来给你上点云南白药,她的意思是想把包扎也省却,仿佛对待的不是流血而是日常的刮伤。之后,我去了泉州经贸学院斜对面的新世纪医院,拍片和复位还有抓药,第一次医治去了五六百块,终于草草地将悲剧收场。过了十几天后,即将启程回家,再去复诊,总共又花六十块。可这次,兴冲冲地报销,也碰到了老板的冷屁股。

他是这样说的:“什么,多少?前天医药费五六百块我已经全部帮你垫付了,怎么还有这个?”语气里满是惊奇和不情愿,仿佛我是一个令人讨厌的要债的一样,他那盛气凌人的语气让我对他的所有印象都暗淡了三分。也罢,不是所有人都有菩萨心肠,也不是所有的人都是宽宏大量,但是我这个人就是怎样,我该得的我会全力争取,绝不会轻易落下。因此,我就打算咬定青山不放松了。

最后,在即将回家的时刻,我终于全额报销了我第二阶段的药费,当然,拿到钱时,我发不出胜利者的微笑,因为不管怎么说,我的所有的争取最多只能算是一种回击和逆转,抵挡自救生命中所有的顺遂与厄运。

伤到的那天晚上,在新世纪医院输液的那几个小时,我的心情跌入了谷底。一系列在寒假怎样好好玩如何好好学习的所有美好的计划在这个意外面前土崩瓦解,所有寒假里的行程也因手指上缠绕的白纱布而不得不无奈含恨地取消或推迟。于是,那时候脑海里翻滚着许许多多胡思乱想的狂风巨浪,所有的喧嚣所有的不安所有的无奈所有的不甘心都在不断敲击和跳跃,让我久久不能安静下来,只能眼巴巴的盯着一滴一滴下落的药滴,默默吞吐着自己的祸福得失。在那一刻我见识到了人生绝望的冰山一角,也加深了对“人生无常”这四个字的更深层次的理解。是啊,人生是充满许多你永远不可能预知的无常,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分钟会发生什么,你也不能确切地洞见明天和不幸哪一个先到;但是生活是一往无前的,一切的苦难都终将是暂时的且转瞬即逝,只要生命还在,只要我们还活着,那么就存在可能,同时也住着希望!

(六)

在那个无助的时刻,感谢陪在我身边的朋友,新近的以及旧交的。不管是轻工的十几个同学,还是仰恩以及其他别校的学生,都给我送来了年轻人特有的温暖,让我不孤独,在那样一个落寞的时刻。方超同学给我的印象最深,他见我伤到就给我安排了一个相对轻松的工作,他那时在职权上相当于副线长,是个挺厉害又有情义的人,相信,我会铭记他的,在有生之年,因为他帮助了我。另一个人虽然也向我大献殷勤,但是我对她还是有一丝丝的隐恨,因为我的受伤是她突然造访并拍我肩膀让我分神所造成的,虽然这样认为有点牵强,我也明白这是我应该受到的劫,但是心中就是疙瘩难解,或许就就是成见在心中扎了根吧。以至于在日后的一段时间里,我对涂小凤这样一个名字有深深的反感。罢了,让往事随风,飘散在人生的万里晴空。

有人说:回忆是一件痛苦的事情,也对,回忆多少总是披着伤感的外衣。但是,有时候,完整地去品咂回忆的或甜蜜或苦涩,反而能够给我们带来几许超然与看破。所以,在事情过去了一个多月的今天,我安然地坐在电脑前敲打着键盘,也慢慢敲打着自己的心扉,如实抖落出自己的意绪与情感。

那天晚上,我戴着耳机,听着歌,全然不知道即将到来的劫难。当气压机无情地压在我的食指第三指节的时候,我仿佛听到了骨关节轻微的咔嚓碎裂声,那一刻疼痛开始锥心,那一刻我回到了无情的现实。而老板娘的一句“年轻人怎么那么不小心,反应迟钝。”这句话给我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好面子的自己听到这句话如同被当众嘲笑一样,感到一种羞辱,以及由此产生的愤恨,真想回骂过去,地位的悬殊,关系的微妙,让我理智地克制了。很多人往往自诩宽容,但很多场合宽容意味着软弱。我们不需要太多带着软弱的宽容,我们要有一条底线,来维护宽容的尊严。

厂里的司机载我到新世纪医院包扎,通过拍片后,才发现,这时候摊上事了,而且是摊上大事,忽然想起了这句不知是相声还是小品的经典台词,事情已过,无妨自嘲一下。片拍出来后,看着自己骨关节经过X光后留下的半明半暗的投影,犹如月华下面植物枝节的倒影,忽然惊讶于科技的神奇,也赞叹人这一高级动物那和谐有序的通过不断进化和捶打后才形成的有机整体。

随后,在新世纪医院里面接受了治疗。医生开了口服的药物,像接骨片还有消炎药物之类的,望着那些就有倒胃口的感觉,人说苦口良药利于病,但有时还一直纳闷药何以要那么苦,像活吞苦艾一样。

此外,还有更可怕的在后面呢。一次四瓶,三次十几瓶的输液药水,安静地躺在护士带来的白篮筐里面,可安静的他们却勾动我躁动的恐惧和胡思乱想。无奈,只能一次一次来了,像接受三次刀剐一样。万事开头苦,最苦的还算第一次。

那位年轻的女护士,一看就是新手,如果不是新手,至少也是经验不丰。她先用橡胶皮筋绑紧我动脉处,然后有节奏地拍着浮在皮上的越来越粗的血管,还一边看一边说:“奇怪,血管可真细,可能是天气冷的原因吧”。是的,那天挺冷的,晚上冷冷的凉气却无法泼凉我郁结在胸的关于疼痛关于计划破产的狂躁及由此产生的迷热。药液瓶挂了上去,吞吐一下空气后的细细的针缓慢插进我的血管,一阵疼痛和酸麻走遍大脑大大小小的神经,使我习惯性地酥软和镇静了。但是,事情往往一波三折,而且扬风起浪。“血液没回流,奇怪呀,不好,可能插错位了,小弟对不起,再来一次吧。”听到这句话后,我的心凉透了,夹带一种隐隐的埋怨,默默地准备着吃第二针的所要承受的痛苦。第二次,终于成功了,此间我的紧张更甚于这位女护士,仿佛我是拿针插向病患的护士一样。

在打点滴接近尾声的时候,我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起,还是以前喜欢的铃音,可是此时此刻我听到的是一首内容相同但却有不同情调的音乐,在其内里百味杂陈,仿佛是专为表达我此时心之声音一样。手机的那一端传来小伟熟悉的声音,“在哪个医院,怎么样了,下班我们就过去。”他话中的“我们”,应该就是同宿舍抑或同学校的那几个好同学吧。在这个时候,我突然发现朋友的好处,我也更深切地体会到朋友存在的价值——不是在得意时,而是在落魄中。于是,耐心地等待,心里想着,希望有人看望,而且要多多益善,我知道这是想证明自己不是无依无靠自己是有很多亲朋故交的人之常情的虚荣心在作祟了。但是药液块输完了,至多在半小时,此刻九时许,而他们是十点下的班,总不能因为这个而在医院干等半小时吧。不说院内气味难闻,我怕的是我无法回答他们将发出的惊讶表情——药滴完了,怎么不早点回宿舍休息?

于是,我顶着隆冬的寒风,带着因冷或因伤而瑟瑟发抖的身体疲倦往前走,我看到车水马龙,看到明亮温和的路灯,但此时此刻,热闹不是我的,温馨也不是我的,属于我的只有手上的伤痛,以及比这伤痛更沉重更坚实的或明媚或忧郁的愁惨。

在日后的日子里,我渐渐领受着同学们的关系和惦挂,我也在默默细数着离1月14日所溜走的流光,因为医生给了我一个期盼——三个月后,至少,就可以完全复好如初。在那样的时刻,我却恍惚觉得时间还不够快,少了往日可怕的匆匆,多了在如今看来有点阴险的从容缓慢。

方超同学我该铭记,小吴即我的同桌春彬,却是值得我感恩戴德的。伤到的那一天晚上,我迫不及待地洗了个澡,我那时觉得我洗澡除了执行往日的除脏任务外,还包含着另一层意义,那就是有点迷信的所谓出晦气,让今天的幸与不幸都随着洗澡水流淌到不为我们知道的地方,越远越好,永远不要不回头,但愿但愿!当然,这是一种渺茫的自我安抚,因为在人世间要来的一定回来,该发生的事情它们绝不迟到。

洗澡完事后,看着一堆的衣服发起了愁,这是我的同学应该是从我的眼睛里读出了为难,豪爽决定帮我洗衣服。“嗨,我帮你洗衣服不是因为你是班长,而是因为你是我的同桌,我的朋友。”我笑着回答:“是啊,我还没有那么大的权利,可以让你为我洗衣服。”我们都笑了,人与人或许是平等,能够真心真意帮助你的,很多时候不看你的地位,他看重的是彼此的交情,以及对友情的大义凛然。

不管怎样,有阿春,我感觉很幸运。我想,我应该知足,在朋友方面,我从来不追求多的朋友,但渴望实的交情。在中专的时候,我遇到了热心的几乎无话不谈的好友文利同学;来到轻工在大专,我遇到了仗义的几乎可以互诉衷肠的好友春彬同学,前者他陪伴我度过了充实而又宁静的中专生活,虽然走了,但是我会记住这一段情感的;后者,他将陪伴我走完人生非常美好、短暂但充满激情的大专三年,我心怀感激地期待,我小心翼翼的珍惜。这两个好友注定将在我人生轨迹里留下鲜明的痕,也必定在我的心里灵魂里占据着永不更易的地位,纵使我们白发苍苍,纵使我们老眼昏花,我们也一定能一起带笑带泪或带伤地追索过往,重温那难以忘却的一段友谊温情。

领受到了来自不同学校的同学的关心,内心充满欣慰和温馨,这不是心里孤单,只是有了这些我们可以更平坦宁静,在不顺与逆境之中。随着年的气息越来越浓,我们返家的时间也愈来愈近,当然我的手指也自然而然地慢慢好转了,我的心情也渐渐回到往常的平和点。不是我们心理脆弱,只是很多我们意想不到的或喜或悲的变数会影响我们平静的心境,让平静的心湖涟漪圈圈。但是,正如波浪助长大海的雄浑,时而愁苦的心灵历练也可以反衬出内心的强大。

(七)

在返家前的两个礼拜,我按部就班平平静静地度过了一个个朝霞暮霭。内心满是激动,想到快要摆脱这种一天十几小时工作时间的生活,看到我的手指弹动幅度越来越来大。是的,一切都不在遥远了。我们生活中的人们,总是觉得一些人一些事离我们很远,仿佛天边的云彩;可,转过一些山头绕过几个湖泊,我们却满是吃惊满是讶异满是惶恐地觉得,它们已经近在眼前了,仿佛无形中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助推。此时,我们只能满是惊叹也略带伤感地说:哇,说来就来了,好快。

在后期的工作,我就是在一直一直盖帽,给一个个玻璃罩子戴上帽子,当然不是绿帽子咯。这个工作蛮轻松的,虽然有点枯枯!

我们这一批学生工熬着熬着,掰着指头算日子,从十几号到二十号,剩下的日子也从十位数变为个位数,心中也不时汹涌着隐约但也强烈的兴奋和激动——可以回家咯,年味浓了,新年到了。英国浪漫主义诗人雪莱说:“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我说,回家的日子快到了,过年还会远吗?于是,在慢慢重新计谋着另一套因为手受伤而稍有变更的寒假计划,但是主旋律还是学习,因为感觉自己学习的任务还挺重的,不管是学习还是人生的别的目标,努力任重道远,永远得为它们奔波在路上。

27日那一天,还是不可避免欢欢喜喜平平静静地向我们走来,一切很平凡,一如往日。我想很多的期待很多的渴盼,在盼望它们寻觅它们的时候,我们往往会有一种因夸大它们的美丽而使我们平静的内心引发强烈的热望,欣慰,喜悦,有时也竟是狂喜。但是,等这些盼望这些期待快得令人感到意外地降临在我们身边的时候,我们所有的焦急所有的兴奋就转化为淡淡的平静和有点冷漠的从容,于是,一切也只若平常了。

在刚开始工作的时候,我们和许多本科学生一样喊苦说累,度日如年地一天接一天地熬着,恨不得时间能够长上翅膀,带着我们一起飞到年味浓得化不开的马年。可是,在如今,期望变成现实的时候,竟有丝丝的不舍,总觉得有点隐隐的牵挂——对在寒假遇到的同龄朋友,以及和他们一起度过的半个多月的苦痛挣扎。

我想和一位带着儿童音的可爱嗓门的标致女生合影,在27日的中午,这想法强烈地攫住了我的心。最后一个下午,在文创,也不够这样般地静静地流走了。当全厂的员工都在忙着打扫卫生的时候,我知道,是离开的时候了,离家的孩子该回家过年了。

下午五点的时候,我瞅准了机会,和亚端合影了,有点小激动,顺便也记住了人生中的这一段历史。小勇也纷纷和她们合影拍照。是的,又是另一场的离别,又是另一场奔赴,又是再一次的出发。年轻的时候,我们总在奔波,等我们老了的一天,等我们走不动的时候,那就静静地品咂自己的过往曾经,然后该感动的感动,该萧索的萧索,该埋葬的埋葬,该放空的放空。

我相信,所有短期的相遇总是带着匆促,总是为日后长长的离别和不知相逢为何日埋下伏笔。五点离厂后,相聚半个月多的伙伴们,一个个回到了宿舍,打点着自己的行李,然后各回各的家了,或许曾经会一眼万年,也或许离别是难免,但是,不管怎样人生就是一个又一个的离别,人生也是一次又一次的出发和到达到达再出发。

在农历腊月二十八的早上,我站在马路边,站在了那一条每次我们上下班都得穿越的车水马龙的交通大动脉。家,再一次向你靠拢,大一的寒假不知不觉中也过了一半。

2014年元月

润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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