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年人与微信

        老年人是母亲的微信名。

        端午节母亲说她的手机坏了。我说干脆你也用智能机算了，还能给你申请个微信。她跃跃欲试。

        申请微信的时候，要输入昵称。我傻眼了。我一向不擅长起名，自己的微信就一直用本名。反正微信好友都是亲朋好友同事同学，也没必要再给自己戴一副假面具。

        可是，我总不能让母亲也用自己的本名吧？这让我们这群儿女情何以堪？

        于是，我为难地看着她：“给你起个啥名哩？”

        母亲也傻了眼。好在她老脑袋瓜转得快，倾刻便来了灵感：“叫老年人吧。”

      我偷偷一乐：老年人？果然！

      接下来，我一一给她加了我们姐弟几个和两个弟媳。每加一个，他们都要和她视频一下，聊上一会儿，母亲乐得笑开了花。

      加完好友，我便开始教她怎么发视频。音频也是要学的，不过放在了次要——反正都是自己的子女，多看一眼便多一分开心，尽管隔着荧屏，笑容可都是实实在在的，而且还能相互感染。

        打字是别指望教她了。这倒不是母亲笨，当年还很少有成品衣服卖的时候，我们全村人穿的衣服几乎都出自于母亲一个人之手。当然，都是免费的。

      不教她，实在是她年纪太大了。七十五岁，眼早花了，而且双眼白内障，她又拒绝做手术，看文字的时候贴在外眼角斜着眼使好大劲，我怕把她视力搞得更差了。

      忙乎了一个中午，也没睡成觉，母亲还是意犹未尽，念叨着她那几个老朋友。末了，她说：“也不知道你五姨有微信没有。”

        我没接她的话茬。

        五姨是母亲的三妹，是如今母亲姐弟几个除她之外唯一健康的人，也是那年春天母亲至爱的弟弟决然离开后母亲唯一与之交流的娘家人。除她之外，母亲都拒绝再见，她总认为舅舅的自杀，他们都逃不了干系。她自己以为，只要不见他们，她便不会伤心。其实痛失至亲的那份伤痛，躲到哪里她又能躲得掉呢？只是这些年她不说，我也不提。人生中的许多不如意，淡然不淡然，你都得面对。

      教完她怎么接发视频，我说干脆给你下个《今日头条》吧，你没事可以看新闻，也可以看视频。平时，母亲最感兴趣的就是听南阳广播电台每晚的《独山夜话》，而且每每爱与我分享，那些家长俚短鸡毛蒜皮，说实话，我不胜厌烦，却又不得不含笑听她满怀兴致的讲完。

        小弟很细心，把她手机上的字体都调得超级大，加上头条上的标题都是黑体字，她戴上老花镜倒是能看见。

        姐姐离家远，母亲一年难得见几次，而且她又是个不让人省心的人，平时总是劳母亲操心。两个弟弟都是手机控，从不愿劳烦别人的母亲，多次在我面前抱怨：就是在他们面前，他们也没时间给你说一句话。

        这让我汗颜。虽然与母亲相处的时候，我只专注于与和她谈话，心里却为她耽误我看书而暗暗叫苦。引导她玩《今日头条》，也是引她在手机上找到自娱时光，而不至于耽误了我的时间。我的孝心，折扣为零点零几。

        平时说到别人家不孝顺的子女，母亲常常慨叹：一老能养活十小，十小难养活一老。

        《诗经》有云：睍睆黄鸟，载好其音。有子七人，莫慰母心。

        母亲读不懂《诗经》，当然不会知道她随口说出的这句俗谚，竟会和千百年来的有识之士反复吟哦品味的这首诗词这么吻合。而我们，都是不肖子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