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不去的是故乡

  自工作以后,每年过年都想早点回老家,但总是未能实现,不是杂务缠身,就是等这等那,反正就是不能按计划。倒不是说老家有多好,风景有多美,只是那里有老父亲和亲人在,况且我比较怀旧,时常怀念家乡的山水草木,小溪独木桥,还有冬天的大雪和一去不复返的青春。

  今年腊月二十六,我早早请了公休,带着孩子驱车四小时,颠颠簸簸,我开我的车,他看他的风景,一路上很少说话。年关渐远,乡关渐近,过了秦关汉道、滇黔锁钥的胜境关,我又回到了祖辈漂泊的最后一站,孩子眼里的他乡,于我,生于斯长于斯的故乡。

  故乡还是原来的样子,上次我来的时候是柳絮纷飞的七月,村子中冷冷清清,一栋栋瓦房关门闭户,门前杂草丛生,绿茵成苔,檐下蛛网纵横,早上没见几家炊烟,中午没见几人闲逛,晚上没见开几盏灯,走在村中原来是怕突然跑出一条狗,现在怕突然遇到一个人,会吓自己一跳。这次回家虽然是雨雪霏霏的腊月,却以往热闹了不少,在外拼搏了一年的人们陆续返回,把门前打扫得干干净净,最高兴的莫属那些留守的老人和孩子,可以看到他们的脸上挂着微笑比平时多了不少,尽管他们知道快乐只是暂时的,至少可以让他们暂时忘却心中的那份期盼。

  入夜,看着故乡的苍穹,我夜不能寐,惊奇的发现,故乡的星空比哪儿的都明亮,比哪儿的都清澈,没有虚伪的霓虹,只有漫天的繁星,突然觉得故乡才是最遥远的地方。正如董卿所说:“故乡是我们年少时想要逃离的地方,是我们年老时想要回却可能已经回不去的地方。”人这一生,可去的地方很多,但能回来的地方却不多。我们慢慢长大,或许是从告别故乡开始,但无论走到哪里,却始终找不到那种想要在某个地方一直留下来的冲动,故乡容得下躯体,他乡容不下灵魂,或许我已厌倦了诗和远方。

  腊月二十七,一大早,村官们就来检查各家门前的卫生打扫情况,垃圾不准乱堆乱放,走的时候不忘吩咐,过年注意安全,燃放鞭炮要地方空旷。去年大哥家被评为脱贫帮扶对象,中午的时候从市里来了几个扶贫干部,送来了一袋大米一桶油,带着浓浓的祝福亲切的问候,感谢乡镇府,感谢党中央,脱贫致富有希望,美丽乡村换新装,就是媳妇不好找。父亲说,村子里年轻人大多没有找到媳妇,有七八家年前媳妇也扔下孩子跑了,受不住乡村的清苦。

  腊月二十九,离除夕还有一天,侄儿也回来了。今年过年,大嫂打工要值班,兄弟一家鲜花上市比较忙,自然年夜饭只有我来指挥大家一起玩。母亲健在的时候,腊月一到,就忙着备年货,就会问我们春节回不回家?她杀鸡等我们。母亲喂的鸡皮薄发黄肉质紧实不疏松,炖出汤来油黄不腻唇齿留香,当时只道是寻常。而如今母亲坟头的草长了又枯,枯了又长整整三年。大嫂嘱咐我年后要求祭奠,我记住了,规矩我不懂,只想去看看,二姐年前说拿只鸡给我,我不想要了,我怕吃不出记忆中的味道,更怕吃出记忆中的味道。

  腊月三十,天亮大哥和侄儿就开始忙里忙外,大哥杀鸡煮火腿,侄儿贴春联,贴完他家的,父亲的,又去贴我兄弟家的,好几年没有贴春联了,过得好不好先不说,生活总要有一点仪式感,鞭炮还得响起旧岁除。而我呢,做了几个家常菜,味道肯定是不咋噶的,关键是一家吃得其乐融融,开心就好。除夕夜没看春晚,就坐着喝茶烤火,和堂弟、几个侄子聊天。外面居然飘起了大雪,我们都是风雪夜归人,本想围炉煮酒话桑麻,可惜大家都不喝酒,家兄酷似老父亲,一对沉默寡言人,都不与我把酒温。或许,在不会喝酒的人眼里我最懂酒,在会懂酒的人心里我最不会喝酒。

  年初一,天刚蒙蒙亮,感觉有点冷,拉了拉被子,往窗外看去,大雪纷飞,地上已经堆起厚厚的一层,急忙叫起侄儿,陪我去观雪,二十多年没见过这么大的雪了,踏雪无路为寻芳,村边的那棵梨花独自在风雪中绽放。站在村对面的山上,大雪覆盖了村庄,原本犬牙交错、参差不齐的小村庄,在这场大雪中协调了不少,看上去错落有致,端庄静怡,正如盛装出嫁的姑娘,淡妆浓抹,相得益彰。村庄在大雪覆盖下,房子也看不出哪家漂亮,好比不会喝酒的人,酒的味道感觉都是一样,无关富有,无关爵位,喝多了都得东倒西歪,深一脚浅一脚,扶着墙走。当然,大雪天老父亲肯定是要把火烧得贼欢,他用哪个火炉无论春夏秋冬都是烧着的,从来,没有过灰熄火冷,他说一个人呆在家里,没有这个火坐不住,喜欢这种人间烟火的气息。回家前,总以为自己的陪伴是对家人的慰藉,可现实是故乡浓郁的烟火气无形中治愈了身在他乡饱受摧残的心。

  年初三,残雪开始消融,疫情却肆意蔓延,谣言满天飞,我也不知道是否会延期上班,有时候还真不想回去,就想留下,开荒五六亩,草屋七八间,修篱种菜,马放南山,养猪牧羊。

  年初四,昨夜又下雪了,没第一场大,却比第一场冷。回来过年的人们已陆续离去,一来一去,喧嚣沉寂,须臾之间。山村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只留下雪地上的脚印,深深浅浅,来时的早已没有痕迹,走时的一直通向远方,清晰可见。明天,我也要告别老父亲,给他买了一吨煤,叮嘱他,天寒加衣,地冻加碳。老父亲身体明显不如从前,哪里方便哪里靠,尤其是灶边,尽管很灰。此情此景,黯然伤神,我依稀看见了未来的自己,在那场大雪中的落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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