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周末的早晨，春寒料峭。开车上班的路上，街道尚睡眼惺忪，车辆发动机的声音像打着哈欠，三三两两的行人，显得无精打采。我拿出尘封已久的CD，犹豫着，颤巍着的手，像被回忆的丝线牵动着的木偶。心里害怕的，是听到那熟悉的旋律，还是抓不住的岁月流逝，或者竟是怕内心的怯懦会跳出来，手持钢鞭，抽打自己一往无前的执念。怕疼吧，那么至少说明心还没有完全死去。
初与她相见，缘于一次与别人相约的爬山活动。
我读大学的地方是一个大学城，很多学校相隔不远，各个学校的学生拜访中学的同学或是同乡，相互走动参观也是常有的事。我有个初中的同桌N，是个性格很外向的女孩子，在我们隔壁的学校。因为是少年相识，又同在外地求学，自然很是亲近。
大一那年临近期末的时候，N说最近复习的疲倦，约我周末去附近转转。我一向懒得出门，除了去踢踢足球，大多的时间泡在图书馆，读读小说，写点青春的感悟。况且我有夜读的习惯，夜深人静的时候，翻开书本，心里更能触碰到文字的厚重。因为这个缘故，翌日我总会睡到日上三竿。N坚持要去，我拗不过她，问去哪，她说，去爬山。
记得是在一个周末的早晨，我按着约定的时间地点，徘徊等待着N。等了有近半个小时，终于看见N出现，一起来的还有她，一个高高瘦瘦的女孩子。初次谋面的缘故，她有些沉默少言，显得很文静。长发及肩，白色的T恤，紧身的运动裤，显得腿愈加修长。
“这是我闺蜜！”未敢细细打量，N向我介绍道。“她和我们一起去爬山，你们认识一下。”
“哦，你好。”我向她微笑着点点头。
“你好。”她淡淡的回应了我。
爬山的过程中，我们未再多做交谈。她俩走在前面，我在后面跟着。我偷偷望着她的背影，步履矫健，小腿肚子稍稍隆起的肌肉，一看就是常常跑步运动的。我怦然心动，无法抑制的，我一下子喜欢上了这个女孩。
回来以后，我辗转反侧，脑子里全是她。坐在图书馆里，翻开的小说又合上，眼前跳动着的，尽是她的影子。看着墙上的钟表，不到八点，已开始坐立不安。心里盘桓犹豫着，我拿出笔来，摊开纸，开始给她写信。时过境迁，如今回忆其中的内容，大多已经模糊不清，只依稀记得有这样的句子：
“本各自在苍茫人海中飘零，幸得与君相见，如孤夜月光照进心里……若得回复只言片语，不胜感激之至。”
我托N转交给她，N调侃我说：“哎呦，写情书啊。”
我并未接N的话：“你转交就是了，哪那么多话！”
2
我读的是一所医学院校，她是学文学的。两所学校只隔着一条路，出得我们学校东门，走过去，便是她们学校西门。半年以后，我们常常会相约在这条分界的路上散步。好多次见面的场景都是，我站在路东望向对面，她也在路西面张望着找我。四目相对时，她会痴痴的笑起来，我示意她不要动，等着红灯变绿灯，我便跑过去，抱起她来，转个圈圈。
她会打我：“快放我下来，快放我下来！”我轻轻放下她来，她总会不好意思：“让我同学看见多不好。”
“怕什么呢，你是我的女人，将来我要把你娶回家的。”说这话，我心里其实也砰砰跳着。那个年纪，总还是拘束着性格，会很在意周围人的眼光。
“快别说了。”
“好，我们走走吧。”我抓起她的手，在夜幕降临的街道上，憧憬着我们的未来。
后来在一起久了，她也不再避讳，常常会来学校找我，看我踢球；我也会去她们学校，陪她读书晚自习。
她常常问我，我看上她是因为什么。我故作沉吟，她便会揪我的耳朵：“这还需要想吗？”
“哎呀，哎呀，美貌，你的美貌！”
“不是因为我的才华吗？”
“不不，完全是因为你的美貌！”
3
在学校的最后一年，我们像所有情侣一样，面临着未来人生方向的选择。她的计划是考研，我打算去工作。我跟她说：“我先去工作，等我有了一定的条件，我去迎娶你！”她泪眼婆娑着，没有说话。我知道她是想让我跟她一样的选择，继续读书。她也知道了我家里的境况，我母亲身体一直不太好，我也要工作赚钱，帮家里分担一些经济压力。
最后半年，我们见面的时间越来越少，沟通更多是打电话发短信，好像提前进入了异地恋。那时候母亲已经病重住院，她忙着复试，我回老家所在的城市到处面试工作，方便照顾母亲。我的工作总算定下来，却也一般。她顺利通过了复试，去了南方那座六朝古都。我们真正开始了异地恋。
那两年，我一面工作，一面要时常去医院，顾及到她的时候有限，对她说的最多的话，就是抱歉。她总是不让我说这样的话，有时间就会过来看我，陪我去照顾我的母亲。有一次是在大半夜，我心力交瘁的时候，跟她诉苦，她竟连夜过来，出现在我的面前。第二天她离开以后，母亲对我说，这辈子都不要辜负她。
某一次她来看我，临走时，她拿出一些钱，说：“我读研这两年，业余时间做家教攒了一些钱，我知道你现在需要，什么都不要说，你就拿着。”她塞给我，便转身离开了。我望着她的背影，步伐矫健，长裙遮住了她的腿……我眼睛湿润着，默默的看着她消失在我的视线里。后来她微信给我发了一则信息，说研三了，会忙了，可能不太有那么多时间来找我了。我回她说：“等有时间，我们回趟学校吧，再去爬一次那座山。”第二天收到她的回复：“有时间的吧。”
4
在一起那么多年，我没有送过她什么像样的礼物。唯独有一次，她快过生日的时候，我默默的收集了她喜欢的歌曲，做成了一个碟片，封面上是我们去爬那座山时拍的照片，底下印着我们正式在一起的日子。她说我把她拍的很丑，我却在心里以为那是无与伦比的美丽。除此以外，似乎再没有别的什么礼物了。她有时候也会抱怨一句，说我从来没有送过她花，我总觉得她不会真的往心里去，我以为她懂得，我爱她，这就够了。她为我付出了太多太多，我为她做的，不及万一。只是仗着她爱我，以为自己认定她是我要娶的女人，便是对她最好的回报。现在想来，是多么可笑。她一直坚持着，该是多么累，多么痛苦，我那时候怎么就不能体会？是我太笨，把她搞丢了！
几年前，我偷偷刻了一个车载CD，和当年送她的碟片内容一模一样。刻好了试听了一次，然后一直放着，未再打开。长叹了一口气，手颤巍着，把它塞进了读取器里。
静看光阴荏苒
借我喑哑无言
不管不顾不问不说
也不念
如此深情，如何不念。或许是一个人努力的久了，真的太累了，终究做了决定，谁也无法再回头。心里无论多么感伤，也不愿再开口。多少次拿起电话，拨了号码又即刻挂掉，编辑好的短信反复删除。都有了各自的生活，不愿再去打扰。如今我依然保持着深夜读书写作的习惯，只是心境不同，一切都变了味道。
5
去年N回老家探亲，约我见见。十多年了，与N没见过面。毕业以后，她去了国外，听说发展的不错。吃饭闲谈之间，免不了回忆起从前的很多事。她说自己初中的时候，如何像个假小子一样，跟我们男生一起踢球。大学的时候，如何一心想着出国，所以努力学英语。我回忆起来，N的性格，似乎的确如此，总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喜欢什么就会去朝着那个方向努力去做。
她犹豫了几次，最后还是忍不住问我：“你们最后怎么没在一起？”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她，反问道：“你问过她吗？”
“问过，她什么也没说。其实见你之前，她和我去了一趟大学的学校。在和你们学校相隔的那条路上走了一段，还去了我们当初去爬的那座山。”
我的心里想堵着什么，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我说了你别难过啊。她从始至终没有提起你，倒是最后分别的时候她跟我说了声谢谢。我这大学的闺蜜，这么多年不见她，我真的搞不懂她了。”N兀自在那说着，我心里却是无尽的感叹，我想说，我知道她为什么谢谢你，终究还是没再发一言。
回到家里，我翻出大学时她送我的一本书，里面夹着一首小诗。那是我前年写的，本来想过发给她的，读了一遍，我轻轻的撕碎了。
《远去的仙子》
忘了是什么时候
好像是在昨天
在远方
在心里
住着个仙子
躲在远处看着
她是那么甜美
走近时
她恼了
忘了是什么时候
好像是在昨天
在远方
在梦里
住着个仙子
走在路上觉着
她的笑容淡了
细想时
我醒了
不记得了
也无需再记得
哪一天是哪一天
耳边响起刀锋切在案板上的声音
嬉笑吵闹声中看见
我的妻子
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