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长安，她独守一座孤城

文    东隅

如今我饮血止渴，再也触不到光的暖。

她原本如其他待字闺中的女儿家般，对未来充满希冀，希望觅得良人，之子于手，宜室其家，夫妻恩爱，两不猜疑，儿女绕膝，共此一生。

那年，她举家迁至沛县，县令与其父交好，为他们大摆筵席，以贺乔迁之喜。也是在那次宴会上，她被父亲许给一贫如洗,且有外室的刘邦。而她双十年华，正值女子一生中最好的年纪，知书达礼，姿容姣丽，桃腮映笑，自有一股轻灵之气。她远远看向这个年长她许多的男子，见其眉宇间自有不凡之气，傲睨万物的锋芒发于眼底，她浅浅一笑，从此认定他是她的夫。

出嫁前，她虽不至锦衣玉食，却也自小丰衣足食，未曾受过委屈。然眼前桑户蓬枢、家无儋石的景象，并未让她感到有一丝不满。她亲自下农务活，采桑织布，悉心照料夫君年迈双亲，对刘邦先前未婚生育的儿子刘肥，也是视如己出，教导养育。初为人妇，她恪守妇道，贤惠良德，极尽所能料理好家中一切，让刘邦安心处理公务，实现抱负。

汉元年，刘邦被项羽封为汉王。彼时，刘邦还未忘却糟糠之苦，他说：“待我强大，执子之手，共享盛世繁华。”她笑答：“生且于伊侧，死亦长相守。”

夜色之下，她嫣然巧笑，神色蕴含活泼女儿家的狡黠与成熟女子的明朗清丽，他的心似被抓挠一般，看向她的眸色深了深，温柔拥其入怀，附耳轻语，繁华三千，唯系你一人。

她本以为，真心换来的必是真心，却不曾想，韶华将尽，三分流水二分尘。

汉二年四月，汉军大败，刘邦仓皇逃走，她与一众家眷为楚君所俘。她身陷囫囵却并未伤心，她只担忧他是否成功逃离楚君辖地。九月，楚汉议和，她回到了汉地。当她急切寻到他时，却发现他身侧早有倾国之色，心下可笑至极。她面上笑盈盈，心下却一片凄楚，朗声道：“恭贺汉王，喜得佳人，结良缘。”他缓缓点头，看向跪坐在案几前的她，眸色幽深，眼底不动不伤。

她至此退居一室，闭门不出。初时，刘邦常立于门外，诉说多年不易，希望她能理解。后来，刘邦遣来问安的仆从也渐渐过门不入，吃穿用度也有亏减，但她依旧面冷心清，处之坦然。昔日曹氏因其子多得吕雉照拂，遂时常前来探望，叮咛她，过刚易折，善柔不败。

许是愧疚，又许是因当初的誓言，刘邦灭楚后尊吕雉为大汉皇后，立吕雉之子刘盈为太子。但她对他依旧冷眼相待。他毕竟不是当初的他，现在的他已身为帝王，有他的骄傲，有他的威仪，三千佳丽绕身，他再也无暇顾及她。如今，江山如画，而画中一人却早已易了主。

美人的枕边风，便让他有了废太子之心，她彻底死心。她开始周旋游说于朝中重臣，她开始笼络人心巩固权利，她开始不择手段杀人如麻。她成为了大汉至高无上的女主人，地位连汉王都无法撼动。

汉十二年，刘邦在平定英布叛乱中受到致命箭伤，缠于病榻。她终于踏入大殿，头戴最繁复的五凤朝阳冠，身着朝服，妆容艳丽，立于榻前，朱唇轻起，声调冰冷，：“如今陛下垂危，当早立储君。”

他缓缓抬眸，疲惫地看向她，曾几何时，他们也如寻常夫妻般轻歌纵马，肆意快活，花前月下，蜜语柔情。而今，却惟余权益，再无半分情意。他挣扎着起身，想要靠她近一点，而她面容冰冷，似是没瞧见般踱至窗前，看向窗外簌簌纷落的梨花，眼底尽是讽刺。当年，一树梨花开，他此去前途未卜，眼里尽是对她的担忧与不舍，承诺她功成名就，与她共享盛世繁华。现在他浑浊的双目再也瞧不见她昔日的风采，而她亦是。

“朕自知愧对于皇后，也知朝中大臣早为你所收拢，如今盈儿羽翼丰满，且又心思淳良，是为储君最好人选，朕择日便会宣诏。”

“如此，甚好。”这是他生前，她留给他的最后四个字。

他看着她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殿前，原来，等一个人回头是这么痛苦…一股瘀堵之血骤然从口中喷出，引得他剧烈咳嗽。

娥姁，终是我误了你的一生…

丧钟敲响的那一刻，她抬头望向天，红了眼眶。

汉惠帝元年，吕雉杀汉王如意、戚夫人。

午夜梦回，吕雉坐在冰冷的王座上，她眼前总是浮现韩信、彭越、刘如意、戚夫人的影子，他们伸着手朝她扑来，而她的手上满是鲜血。

百丈虚光，繁华至处是哀伤。君不见，夜仍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