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在田野 王宏任

弟弟走了!二零二一年十二月三日,辛丑十一月初一中午,弟弟走了,他吸着氧气,急促呼吸,当他儿媳告诉他好消息时,悄然呼出最后一口气,停止了自己六十八年十一个月的生命!从有病开始,他一直乐观地与疾病抗争,在前五次住院时,我每次去探望他,他总是声音豁亮地向我汇报好消息:哥哥,医生说我没有什么病,住几天 院就好。可是每次出院不久就又要被儿子儿媳送到医院,渐渐他对于自己的病产生了怀疑,加上另外其他因素,第七次出院不久就一天天加重了,去世前两天我去看他,他在半昏迷状态和我说得一句话是:我没毛病!即使昏迷之时,他仍然对于生命怀着热望,对于自己的痊愈满怀信心!但是病魔以它自己的无恶不作的逻辑战胜了生命,弟弟走了,满怀遗憾与痛苦地走了!我悲痛之极,送他到火化场火化,我泪流满面,送到他墓地,看到骨灰被水泥板盖住,我悲痛之极,一个曾经鲜活善良挚朴的生命完结了,留给不同的人以不同记忆与印象!

每当看到走街串巷叫卖青菜的农民,我就想到忠厚朴纳辛苦劳累的弟弟。二弟始终在田野上流汗耕耘,农闲时趸些青菜到县城零卖,他挣的每一分钱都浸着浓浓的汗水。有时他的血汗浸润出的青菜,辛辛苦苦驮到街上,卖不了,就要倒到道边的沟里。那才是血汗白流,还搭上种子、化肥钱。那年春天,二弟在三分地上种上青菜,一家三口人早晚莳弄,从叠畦、翻土、施肥、下种、浇灌、防冻、遮光施肥拔草,到收菜时去挖、去洗、去捆成捆,足足花了六十多工,花了三百多元。还有一百元承包费,待到每天驮到街上沿街叫卖,换成钱,拢共只卖二百多元,工白搭,倒赔了二百多元,这在菜农是常事,我感到泪丧心酸,可二弟却说:“今赔明儿赚,庄稼不收年年种,小车不倒只管推”!嘿嘿笑笑,他又扎到田野拔草去了!

弟弟卖菜很快,走熟的几条街,到哪一吆喝,大伙都来买,他不但斤两足价格低,还见零即抹,倒使常买他菜的不落忍,有时多个毛八分钱都不让找,弟弟又给掐一把菜,比那钱应买的菜还多,买菜和卖菜的互相歉让,像到了君子国!

在曾经的“特殊年代”里,我被打成“小黑帮”,二弟那年上小学五年级,在班上受歧视,弟弟一气不再念书,天天割草喂羊养兔子,补充家用。麦收、秋收后是背个小筐栋麦穗、拾白薯、拾花生、拾柴伙……小小年纪就给家出力了。到十三岁就到生产队挣工分,天天拉墒赶砘子,摆弄牲口,有次让牲口踢了胳臂错了骨缝,我用旧自行东驮着他到通县三间房去找接骨的老太太去看,弟弟疼得直掉眼泪,脸上可还挂着笑,让给他接骨的老太太大为赞叹,一分钱没要,还搭几贴膏药!

弟弟十六岁即上海河挖河,每天六方土,爬高高的海河大堤,能干的按时收工。他往往要挑灯夜战,乡亲们怜他弱小,常帮他推几车,他总感激人家。把菜里的肉星挑给人家吃,还说自己天生吃素,。他才十六岁就承受超支的苦难!他才十六岁即懂得克已感恩!

我们家以前净是读书人,我和其他人都读书如命,在灾难的日子中挨斗,也没斗去看书的习惯,改革开放后,我们都走出农村参加了工作,只有二弟还在农村,在田野,在流汗,在受累,在过着艰苦日子,我每次回家都想给弟弟一些钱。二弟总是推辞:“我够花,够花,你也不容易……”他总是体量别人,二十年来从没张口向我们要过一分钱,他活得硬气!

二弟的儿子,我的侄儿也不爱念书,初中没毕业说啥也不念了,就四处打工,干什么活他爸爸告诉他要好好干,侄儿点头,他很懂事,他不念书就是看他爸爸太苦了吧!学本事替爸爸分担家庭负担。他长大干什么活都干得很好,尤其是交了许多朋友,获得了许多朋友的信任,现在家里有大大小小三四辆车,干什么都顺利。生在改革开放的好环境下他们 有福了尤其是他对于他爸爸的孝顺,他母亲去世后,始终与他爸爸一屋睡觉,对他爸爸言听计从,从不忤逆。尤其娶了个好媳妇,待他爸爸比对亲爹还亲,让我弟弟少受许多苦!弟弟走了,我部侄 子,办事不?侄 子说:没有人限制就办,一生不容易!亲朋好友都 给话,搭大棚起大灶,两拨吹鼓手,有吹的,有唱的,鞭炮外加礼花车,纸糊的人马执事,花花绿绿,亲朋好友送得花圈多得无处摆放,半条街都是随分子的车辆!他没有什么 钱,但是,为了悼念老爸的一世辛劳,他作到了让他爸爸生哀死荣!他是孝子!

我把齐白石的一首诗中的两句写成中堂,挂在屋中,那诗是:“儿孙照样耕春雨,老对犁锄汗满颜。”我又请篆刻家薛君为我制一方印:“犁锄汗颜”。常盖在我的书画上,我每当看到这字、这印,我就躬身笔耕,像弟弟在田野一样,不敢丝毫懈怠!

而今,弟弟永远与田野相伴了,深入到田野中去与他终生劳碌的泥土相融合了!一个人的生命完结了,他留下儿女与孙儿孙女,他们 活得好就是对于他的最好回报吧!


每当看到蓝天、绿地、泥土,就想到田野,就想到田野中曾经有个弟弟在流汗,在过着艰苦清贫清白的生活,每当遇到不如意事,就想到在田野中劳动的弟弟,想到几亿农民,他们不为名不为利地生活着,繁衍着,欢乐着,我们住楼房,拿工资的多想想他们,就能淡泊名利,减少烦恼而增加一些奋进和艰辛。那些在农村为我们生产粮、菜、果的可是我们一奶同胞的亲骨肉呀!

弟弟在艰苦的日子里经常隔三差五地到外边搞点 “小自由”,有时去打鱼摸虾,弄点零花钱,那年月苦呀!深深记得,一九七六年七月二十八日地震那天,弟弟夜里到沙古堆去摸田螺(沙古堆离我家五十多里),回来得很晚,全家等他回家,还有几个朋友都在屋外聊天,多亏在等弟弟,他十二点才从沙古堆回来,妈妈急忙炒田螺,弟弟在家里稍打个盹,我们几个朋友边聊天边吃田螺,稍一打旽,正逢三点多钟地震。地震震坏了房子没砸着人,弟弟没有被地震阻挡,仍然起大早又驮着田螺到县城去卖,到早晨上工时回来没有耽误派活,卖了四、五元钱,那可就是一个月的油、盐、火柴钱呀!那个年代,弟弟是家中顶梁柱!

二弟很瘦、很黑、满脸皱纹,他比我小九岁,看面相却象比我老十岁,他生活很苦,劳动很累,但他乐观、豁达,很少愁眉苦脸的时候。每次我回家,总见他大中午过后才风尘仆仆很疲惫地回来,见面总是堆一脸笑:“今儿又挣三十块,一早晨的事,张二跟我一块上的货,现在刚卖一半,都晒蔫了”!妈妈心疼地说:“你这一早儿吗?三点起来,到现在两点快了,整整十一个钟头了,才挣三十块,还笑呢”!弟弟说:“不卖力气还能挣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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