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前往福兰尼亚州罗亚市的横贯大陆列车“飞天”号按计划从海戈尔市出发。可能是因为昨天发生的那件事,上车前州警团对车厢内进行了彻底调查,并对乘客进行了搜身。当时差点也要调查夏娃那个包里的东西,乔纳森·贾兹费勒开口了。
“里面装的是严禁阳光直射、只要接触室外空气就会变质的化学药品,价值有三亿元呢。这是在东欧好不容易弄到的极其贵重的药品,啊,这是货单(他拿出昨晚编造的文件)。打开也不是不可以,但如果里面的东西变质了,就请州警团全额赔偿吧。”
他让年轻的天才科学家尼古拉斯·泰勒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亮出两人的身份证。最后还补充了这样一句话。
“事先声明,我赌上自己的人生,账单一分都不会少,即使对手是王法。”
现场的警卫无法做出决定,最后是警士长助理冒着冷汗答应了。面对三亿美元的账单,恐怕连一介公务员也不得不屈服。更何况是完全可以相信眼前这个男人报出的金额。
然后,我们好不容易上了列车,和昨天一样在餐车里歇脚。昨天一直都大摇大摆地走在海戈尔的街道上,所以上车前一直担心会不会被袭击,现在总算松了一口气。顺便一提,在酒店的那一夜,我在芭达和夏娃的房间守了一夜。我因此睡眠严重不足。
列车开动了,车窗上的景色开始流动起来,夏娃依依不舍地注视着海戈尔的街道。尼克拍了拍她的肩膀,默默微笑。夏娃见状,也露出羞涩的表情。
我看着这悠闲的光景,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紧张一解除,睡魔就袭来了。
“嗯……总之,幸好没有变成初春蒙托利亚的街道。”
我自嘲地说,芭达也无聊地哼了一声。那时为了逃离这个城市,必须想出对策,与此相比,这次算是轻松的了。
“昨天的‘铁路事故’,今天早上的《格兰约时报》上有报道。”
说完,我把芭达读过的报纸放在桌上,指着一则报道读了起来。
“‘原因可能是货厢中装载蒸汽机的装置在某种动力下启动,导致车辆失控,破坏了车厢’……没有关于自动人偶的记载。”
“《大约克邮报》那边还是那么八卦。”约翰指了指自己正在看的另一份报纸。“'震惊!是牙兽的新种吗? 袭击列车的骇人怪物’。应该说虽不中也不远吧。”
“说来” 我插嘴道。“卡比奇·帕琪的残骸怎么样了?”
当时为了从车内的混乱中逃出来,所以忘了,现场还留着自动人偶的残骸。那种东西如果交到州警团手里,肯定会成为新闻的。
可是,约翰一脸奇怪地回答。
“嗯,这很奇怪。那之后,我一到酒店,就立刻命令贾兹费勒财团回收卡比奇·帕琪的残骸,按理说如果在警士团手里,只要给的多都可以买下。”
“这是我的要求。”尼克补充道。“我觉得只要调查一下那个人偶,就能知道些什么。”
“但是失败了,被抢先了。”
“被抢先?”
我歪着头,约翰也同样一副困惑的样子。
“财团的经纪人试着介入的时候,似乎已经没有残骸了,甚至连一小片齿轮都没有。据说现场的人都坚称‘没有那种东西’。”
“也就是说,在那之前有其他势力介入,回收了残骸?”
听了芭达的话,约翰有点不确定地微微点头。
“我想,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们的势力是无法用财力支撑的。这么说来,他们肯定不是政府机关,而且不是普通的警团,而是有更深层次的关系。”
但是,如果教皇厅承认了自动人偶的存在,就会成为轰动全国的新闻。为了彻底切断我的疑问,芭达开口道。
“能在极其机密的情况下进行如此隐蔽的政府组织,恐怕只有第零骑士团了。”
第零骑士团正式上是不存在的。第零骑士团,是教皇厅的秘密中的秘密。这是游走于法律之外的特务机关。
原来如此,如果是那些人的话,秘密地回收卡比奇·帕琪的残骸也不奇怪。这些信息没有泄露出去也可以说得通了。
突然的连锁反应使我一瞬间想起,初春时遇见的那个满脸铁面微笑的男人。历史改写者哈凡迪亚的左膀右臂、第零骑士团长——和我永远不会相容的男人——西摩尔·米拉奇。
一想到冰冷的精密仪器般的微笑出现在身边,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难道,那个男人也上了火车?”
我在芭达耳边说,她也小声回答。
“……虽然不一定是米拉奇,但他们都是情报和隐蔽方面的专家,就算有人在监视我们也不奇怪。”
虽然听起来有些疑神疑鬼,但我觉得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至少我们知道圣女哈凡迪亚的重大秘密。当时虽然很轻易地就放了我们,但仔细想想,那个少女不可能轻易地放任我们。想到这里,我突然感到背脊发凉。我不由自主地环视餐车。
“嗯,第零骑士团啊”,约翰若有所思地嘟囔着。“如果真像芭达隆说的那样,存在信息封锁的话——也就是说,教皇厅早就掌握了‘来自不同历史线的人的介入’。”
“这个世界上秘密最多的机构就是教廷。”
对这样讽刺的芭达,约翰点了点头说:“没错。”
我突然想起来。那个圣女说过,介入这个世界的并不只有自己。那么——到底有多少历史改写者潜藏在这个国家的中枢呢?
“很幸运,任何报纸都没有报道剑和波德因先生的事。”尼克一边对比着其他报纸一边说。然后苦笑。“嗯,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因为第零骑士团的信息封锁的缘故。”
“……真是令人毛骨悚然。”
我的这句话,毫无疑问是真心话。和这次的事无关,不管我们怎么兜圈子,那帮家伙都会盯上我们了。
“那个……”旁边传来一个小声的声音。“对不起,都怪我……”
夏娃很抱歉地向我和戈尔德低头行礼。我微微耸了耸肩,戈尔德则毫不在意地抽着烟。
“你不用在意,”芭达小声对夏娃耳语,“……这件事真的和你无关。”
夏娃一脸困惑,约翰突然发狂的声音打破了现场的气氛。
“……什么?”
转头一看,乔纳森·贾兹费勒正一脸不愉快地盯着报纸上的一则报道。
“怎么了,乔纳森,你看错股价了吗?”
芭达半开玩笑地说,约翰皱着眉头指着报纸上的报道说:“你看这个。”
“这是阿鲁诺伦的报纸,是昨天西海岸的晚报。有人买下了你们的目的地人偶图书馆。”
“买下了?”
我和芭达异口同声地重复。视线落在报道上,约翰不愉快的表情让我明白了。他苦涩地继续说。
“嗯,人偶图书馆原本是州管理的,但据说是资本家菲特·莫加纳·斯坦利昨天从州政府手上买下的,所以现在是她的所有物。”
菲特·史坦利。是昨天晚上约翰的故事里出现的人物。和他不相伯仲的女寡头。
芭达皱起眉头。
“真奇怪,乔纳森还好说,那个人居然想要拥有郊外那种狭隘的建筑物。”
听到这句话,约翰苦笑了一下,接着读起了报道。
“斯坦利女士打算对那栋建筑进行改造,将来作为观光资源向公众开放。这篇报道说这是城市建设和管理的一环。”
但是,芭达的怀疑并没有消失。她向约翰投去锐利的视线。
“乔纳森,从你的角度来看,你认为投资正确吗?”
“作为投资者,我的意见是各占一半。城市管理的成败不在于资金,而在于玩家。如果有优秀的人才作担保,我一定会投资。但是——”
约翰也不解地皱起眉头。
“她是只在乎数字的怪物。据我所知,斯坦利女士是不会插手‘人才’这种缓冲期大的因素左右成败的项目的。更别说那个魔女涉足社区公益和城市管理了,这就像猫爱上老鼠一样荒唐。”
“如果是这样的话——肯定有内幕。”
芭达用清澈的眼睛瞪着那篇报道上写着的菲特·斯坦利的名字。从这个名字里,我觉得好像飘荡着某种异样的空气。
我们在前往人偶图书馆的路上,自动人偶突然袭击了我们,袭击之后一位神秘的资本家买下了人偶图书馆。即使是我,也能推测出这个符号有什么意义。
“不会是那个叫斯坦利的家伙盯上夏娃了吧?”
我的推测被芭达断然否定了。
“很难想象,斯坦利女士的据点是西海岸的罗尔,我认为她不是偷‘未来王手记’的犯人。”
“可是,那个斯坦利财团不是大企业吗?就算要偷,案犯也准备得很充分吧?”
“如果能准备这样的人才,就不用特意用‘未来王手记’操纵人偶,直接雇个暗杀者不就行了吗?”
我嗯了一声。的确如此。约翰这时插嘴道。
“反过来想,使用人偶袭击夏娃的凶手,应该是战斗力和资金都不充裕的单独犯罪吧。”
“啊,但是如果有那样东西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
这句话似乎是不经意间脱口而出,却深深吸引了大家的目光。我不禁问道。
“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芭达摇了摇头。“与其说这是推论,不如说几乎是妄想。忘掉吧。”
出乎意料的是,她说话含糊不清。与其说没有自信,不如说她的语气有些自嘲。
芭达将视线移向流动的车窗,带着忧郁的表情,再次自言自语地说。
“不应该的,吧。”
列车从海戈尔市出发约一个小时后,我向委托人申请小睡片刻,把护卫的工作暂时交给戈尔德。从昨天开始就一直熬夜,真让人受不了。虽说是不死之身,但还是会感到疲劳。
“辛苦了,先好好休息吧。”芭达出乎意料地轻易就答应了。从工作上看,她也理解这是必要的,从这一点看,她还是个像样的雇主。
回到卧铺车厢,几乎反射性地倒在床上。就在这时,我陷入了睡意的泥沼。啊,对了,那家伙不是叫我睡沙发吗?即使想起这些事,睡意还是按住我的身体,慢慢地夺去意识。我委身于这种温暖的感觉。
如果不能在该休息的时候好好休息,就无法胜任佣兵的工作。这是雇佣兵的铁则,也是我的铁则。
但说实话,我其实不太喜欢睡觉。
如果身体允许的话,其实我想晚上都不睡觉。因为在梦中,无论多么残酷、多么令人心碎的事情,都很容易发生。
特别是从那天晚上开始,我的梦中经常出现佩里诺亚。
而且,那一定不是那天十四岁的样子,不知为何,是和现在的我一样年龄的样子。
20岁出头的佩里诺亚比以前更加美丽。
当然,那只是我的幻想。
她带着些许落寞的微笑,温柔地看着我。
无论怎么跑,我都无法接近她。
不管我怎么叫喊,她都没有回应。
而且——无论怎么爱,她都已经不在了。
总是这样的梦。
但是,那天的梦想有些不同。
我倒在摇晃的大地上。原以为是地面在摇晃,后来才发现只是我的身体在气喘吁吁。黄昏的世界,正俯视着如此狼狈的我。
“完全不行啊,亚瑟。”
那个人若无其事地对十三岁的我说。
没错。我白天又输给了佩里诺亚,很不甘心。
我拜托玛琳老师练习剑。
我爬起来,也不敢直视那个人的脸。取而代之的是我从老师脚边伸出来的影子问道。
“有什么不行的?”
“你只是凭感觉在战斗,要好好动脑。”
“用着呢。”
“既然如此,那就变得更聪明吧。”
对于这种毫无建设的建议,我忍无可忍,转向后天努力的方向。对了,从这个时候开始我就讨厌学习。
“亚瑟,抬起头来。”
被这么一说,我不情不愿地把脸转向老师。在夕阳的逆光下,看不到马琳老师的脸。但是,总觉得那张脸是在微笑。
“听我的话,要坚强起来。无论发生多么残酷的事情,都要坚强到不被侵犯——”
马琳老师说着摸了摸我的头。
或许老师早就料到我们会迎来悲剧性的结局。也许正因为如此,她才为了赎罪而锻炼了我。
我从山上下来之后,成为孤儿之后,也按照老师的教导练剑。不计其数的基础训练、剑的动作、剑术的类型。我现在的剑术多亏了马琳老师。
——但是,那个人终究也是阿塔赫依的大人们中的一个,把孩子们当作实验体的罪魁祸首之一。
背叛了大家、佩里诺亚,还有我的大人们之一。
那个人最终也在变成怪物的孩子们面前失去了生命。
在那个最后的夜晚,在那个广场上,我看到马琳老师浑身是血地伏在地上。
看到那个的时候,我没有任何感慨。
不,或许有类似憎恶的感觉。
为什么明明那么强大,却没有保护我们呢?
她没有站在我们这边。
我在心里无数次地声讨。
不知何时,我的剑术教师倒在地上,现在的我正俯视着她。
心情出奇地冷淡。
突然感到有人在,回头一看,是芭达和艾娃站在那里。
现在的我有应该保护的东西。
“真可以守护住吗?”
背后传来马琳老师的声音。
“明明连佩里诺亚都没守住。”
闭嘴。
我呢。
“我和你不一样。”
——————真的?
诅咒般的反问之后,我的左臂燃起一阵灼热。
左臂挣扎着扭转,终于刺破皮肤,露出黑色刀刃的铠甲。
我拼命按住它,但刀刃的侵蚀却止不住。
从左臂到前胸,到后背,到脚,到脸,再到心。
当我感到肺部深处几乎空无一物而厉声尖叫时。
我像是从深海浮出水面地醒了。
从床上惊醒的时候,芭达在旁边担心地看着我。
“不要紧吧,剑?被魇住了吗……”
看到她玻璃般的眼睛的瞬间,我不由自主地抱住了她。
“诶,等等!”
我确认从她脖子转过来的左臂,仍然是我的左臂。这才放下心来。
“笨、笨蛋,不行……艾娃在旁边睡着呢……!”
“太好了。”
我不由得吐露了心声。听到这句话,芭达瞬间僵住了,然后温柔地把手放在我的头上。
“没关系,那是梦。”
我保持着这个姿势,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我的内心深处,还残留着刚才那个梦。我知道自己在动摇。但是,从芭达的身体传来的体温,一点一点暖化了内心深处的僵硬。
过了五秒左右,我松开手臂,做了个深呼吸。我先说了句道歉的话。
“对不起。”
但是,芭达盯着我的脸,平静地问道。
“……你梦见佩里诺亚了吗?”
“不,不是的。”我立刻否定。“梦见你和艾娃了。”
“这样啊——没关系,我和艾娃都在呢。”
在芭达的带动下,我转向旁边,另一张床上艾娃正静静地发出鼾声。我慌忙看向窗外,不知何时外面已是夜幕。我不禁对自己咂了咂嘴。
“可恶,睡了好长时间。”
“没关系,你的休息也在我的委托之内。”芭达以一贯的小说家口吻说道。“关键时刻,护卫们疲劳困顿可受不了。”
“托你的福,我可以连续两天不睡觉战斗了。”
“我心里有底了,那就没有第三天的钱了。”
我们聊着无聊的话题,我也恢复了平时的状态。这时,因为一整天什么都没吃,我的五脏庙强烈地抗议起来。
芭达微微一笑。
“服务员在客房外待命,你快去餐车取餐。”
“好呀”,我耸了耸肩。“这是最值得感谢的命令。”
我从床上放下脚,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由于长时间的休息,残留在全身的倦怠感完全消失了。
“那是什么样的梦我就不问了,不过我再说一遍。”这时传来了芭达的声音。“这只是一场梦。”
“啊啊。”
说的没错。
我的视线落在自己的左臂上,试着握住手掌。和往常一样,毫无疑问神经都是受控的。
正要走出客房时,我突然想起什么,回头看了看芭达。虽然有些尴尬,但这件事也应该先道歉。
“啊,芭达,对不起。”我挠了挠头。“我用床了。”
她瞬间露出惊讶的表情。瞟了一眼床单凌乱的床,无奈地叹了口气。
“可以哦,没关系的。”
我背过她,轻轻举起右手,走出客房。
就在客房外面,戈尔德靠在墙上,百无聊赖地坐在走廊上。
“哟,你醒了吗?”
“我去吃饭。”
“啊,赶紧吃完换人。”
戈尔德也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我有点在意,问道。
“戈尔德,你做过梦吗?”
“没有,有生以来都没有。”
我无法判断这是在开玩笑还是在说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