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花朝之节
文丨素国花令[莫落血棠]
春润万物生不息,二月有四日花朝节。
“眇叔!说好了陪我去采花朝的!诶…”
邓玺咋咋呼呼跑进院子的时候,正撞到陈江身上,邓玺稳住身形,仰头看去,一大一小四目相对,陈江默不作声侧了侧身子给他让路。
邓玺眼眸一亮:“早晨匆忙没发现,如今一看,江小叔你的眼睛好漂亮,像猫一样。”
陈江抬手摸了摸眼睑,眨了眨眼:“是吗?”
“嗯!你很特别!”邓玺弯眸笑起来,“不过你没有眇叔好看。”
这一点,陈江确实没得反驳,男子能长成温从戈那么好看的,属实是不多见了。
温从戈拉开房门,掩唇打了个哈欠:“傻小子,时候尚早,花朝节的晚灯烟火还未开始,你着什么急?”
邓玺眼中一亮,语气带了几分骄傲:“你看你看,我就说我家眇叔漂亮吧!”
陈江转眸去看,眼里划过一抹惊艳,没有多言。温从戈轻叹口气,属实拿这小家伙没办法。
今日清晨,他们从赌坊回来便碰到了等在门口的邓玺。温从戈一开始本来没想凑花朝节的热闹,但邓玺对付他真的很有一套,不仅拉着他央了很久,还可怜巴巴的快哭出来,他实在不忍心拒绝,这才答应今晚走这一趟。
阳光满上了一壶酒,醉红了云彩,也浮上了艳红的衣摆。
他上衣着了一件宽袖,斜襟黑底,领口轧三指宽,深红打边,上绣花纹白线滚边,下裳红底红纱,纱绣彼岸花纹。黑色腰封配红带束紧,腰身垂绦,外袍红底宽袖,袍尾袖下绣彼岸流苏云纹。
腰间坠了铃铛坠饰,红绸捆了一捧五颜六色的花作饰,脸覆半张银线红纱,发丝用红色发带松挽半数发丝,额际徒留两缕颧侧长度刘海,发上簪了一束晚梅。
男子穿红戴花并不俗气,如画中仙一般男女莫辨的,温从戈当是第一人。
花巷上空,花灯垂悬,随着入夜,琉璃灯散发出瑰色。灯罩上的琉璃纹在烛光下,浮现出穿着各色衣衫、手中持花的姑娘,满街花开艳丽,花香四溢。
温从戈执着一根糖葫芦被邓玺拽着往前走,陈江便如影子一般跟在两人身后,他的视线一直紧紧锁着那一身红衣的人。
春衫初轻薄,初弦半挂枝,街上行人摩肩擦踵,三人漫无目的,沿街漫步,从华灯初上,到月桂枝头。
岁三被送去了山里,云鹤自是还没来得及回,陈江不说话时,存在感低微。
温从戈到底是不习惯只身一人,受得住孤独,却也不爱孤独,哪怕此时与邓玺像此间这般漫无目的乱走,他也不想一个人待着。
迈步上了百花桥,邓玺松开温从戈的手,挤进人群里,四处寻找着项画屏的身影。迎面香风阵阵,恰遇一穿彩纱长裙的姑娘迎面,她面容俏丽,眉目低敛。
温从戈微微撩眼,看到她腰际的玉坠,缓下脚步,站在栏桥边,那姑娘亦站下,盈盈一拜,低声开口。
“属下名白禾,见过公子。”
说来云鹤倒是细心,他外出未归,便又从暗卫营拨出了这么一个人守着。
温从戈心知肚明,无奈又好笑:“小丫头刚出暗卫营?”
白禾点了点头,恭顺温驯。
“云哥已于今日抵达辛竹山,一路平安。天桥下的说书人死了,那人轻功极好,属下没能跟上。线索断了…”
有花瓣缱绻落肩,温从戈也不避着陈江,启嗓气声儿哼笑:“他们倒是学聪明了。义庄的事,查的怎么样?”
白禾俏脸紧绷,思称着该如何开口。温从戈也不催,微微侧目,见人发上歪歪的簪了一支红色海棠绒花,便抬手替她扶正。
白禾眨了下眼,为保对眼前人的恭敬,不着痕迹退后了一步。
温从戈不甚在意地收手,说道:“直说。”
白禾思忖着说道:“义庄的东西,疑有血刃参与,属下已传信回山,或许书阁会有线索。属下觉得,老楼主的亲卫邪门得很…”
温从戈用手掌抚过桥栏,这么多年来,日日算计来算计去倒也足够让人心累。他的薄唇微抿开一个笑意,声却带上了三份倦意。
“书阁不会有线索。”
白禾眼中不解地歪了歪头:“为何?”
温从戈转眸看向远河星空:“那里的书,我都看过。传信给刀塵,让他问问虞尘是否有相关药物,可以将人变成没有神智只吃肉饮血的怪物。”
白禾眼眸一亮,应了声是。
之后,久久无言,温从戈抬手拂去了肩上落花。
陈江默然看了一眼两人,莫名觉得登对,若非所谈非风月,倒真像是花朝节上游玩的一对璧人。
“公子,你…”
白禾言辞犹疑,只开了个头,便没了下文。温从戈微微蹙眉,指尖轻敲桥栏,疑惑看人。
面对他的目光,白禾小心翼翼开口:“属下曾见过你的武功路数…很奇怪。主子习的是哪门功法?看起来…也邪门得很。”
陈江仔细想了想两人唯一的那次交手,心下也好奇了几分。
温从戈静了片刻,轻哦一声儿,转身倚栏,倒也不介意回答这些小问题,于人那句“邪门”也不气不恼。
他淡笑开口:“无师无门,所有我杀掉的人,都可能是教我的师父。”
白禾在如今的暗卫营里,可谓是一路顺风顺水,她也一直以为,像她主子这样的人,应该也是如此,可…怎会听起来过得如此不如意?
温从戈好笑地看着白禾,并不过多解释什么。他的武功路数,虽然经历占了一部分,可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那特殊的体质。
一开始逆命习武,走了不少偏路,后来所学皆太过冗杂,那些名门功法到最后便不再适于他。
白禾一脸懵懂不解,温从戈勾着唇,将手里糖葫芦递给她,她下意识伸手接在了手里,一脸茫然地看着手中裹了糖衣芝麻,红艳艳的山楂。
怎么突然…给她糖葫芦?要她帮忙拿着?
温从戈道:“九地兵法云:‘投之亡地而后存,陷之死地而后生’。是以,我出手即是杀招,从不给自己留后路,或许还会将命门全部暴露在对手面前。”
命门暴露在对手面前,稍有不慎,轻则重伤,重则殒命,无论哪个,都不是好结果。
白禾抿了抿唇,歪头道:“便是所谓的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温从戈点了点头,搭腿半坐在桥栏之上,红衣一角随着风舞动轻扬。
“差不多,若是对手趁机进攻,我就可以反攻对手命门。”
拼命的事儿,他说的太过云淡风轻。白禾神色怔然,便是陈江,都忍不住看了一眼他。
白禾呆呆地咬了口糖葫芦,咬掉了才反应过来干了什么,她恨不得把自己就地塞进地缝里。
“对…对不起主子!”
温从戈笑着抬手拍拍白禾发顶:“无妨,本来就是给你的。今日花朝会,莫想公事。小丫头也莫要在我这儿碍眼,玩去吧。”
白禾咽下山楂,说道:“可是云哥让我贴身保护你。”
“他会贴身保护我的。”温从戈指了指陈江,还不忘暗自给他一个眼神,“对吧?”
陈江抿了抿唇,点了点头:“对。”
白禾又不放心地叮嘱了几句,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走进了人群之中。
温从戈心里嫌这丫头絮叨,追根问底的模样像极了云鹤,却并不讨厌。
他撑着桥栏起身,望着河畔时迎了满怀的风,面纱拂面飘荡,发丝微微散乱地垂下了肩侧。
此前局势不好,敌暗我明,便需步步为营,敌变我变,无非到最后破釜沉舟,两败俱伤。
忖此,温从戈微微垂眸,蓦然抬手扯下腰上那捧花,扬手扔进河里。花束太轻,轻得连水花儿都未激起,便随水远去。
“眇叔!!”
邓玺一边喊着,一边牵着魏烬挤过人群,后面跟着的,正是项家姐妹。
温从戈转过身去,衣摆轻轻荡起一个弧度,他脸上的面纱随之滑落,一瞬风姿惊鸿,那本人却无知无觉。面纱被风吹向了河畔,陈江伸手一捞,将面纱捡了回来,递还给他。
温从戈接在手里,随手挂在腰际,笑道:“多谢。”
陈江不语,抱臂站在他身边看向魏烬几人。
魏烬遏制着突如其来的过速心跳,冲温从戈抬了抬下巴:“一起逛逛?”
温从戈看了邓玺一眼,点头应下:“好。”
邓玺到底是小孩子,想什么都一目了然。他想得其实很简单,那便是撮合他家师父和漂亮师叔。
他们以前本来就是在一起的,现在还在一起,自然也理所当然。
可项画屏哪知他的心思,她只想撮合魏烬和她姐姐。小丫头看了一眼温从戈,直接伸手拽了一把邓玺,把人从魏烬怀里,拽到了另一边。
她小声道:“为什么带外人?就姐姐和魏哥哥我们不好吗?”
邓玺一脸茫然:“可,眇叔不是外人啊。”
项画屏沉默:…挺有道理的,没法儿反驳。
两方大人亦开始相顾无言,周遭人潮攒动,他们之间却如与这帮路人一般,毫无关联。
项书词看着一直望着魏烬的温从戈,蓦然开口道:“温公子,是哪里人?”
温从戈抬了抬下巴,回答道:“没有故居,生在关外,是关外人,也是江湖人。”
项书词蹙了蹙眉尖儿,点了点头,便安静地站在魏烬身边。
这姑娘穿了一身水蓝色长裙,看着清冷得很,只是喜欢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她望向魏烬时,眼底的柔情几乎要滴出水来。
温从戈垂下眼,权当作没看见,可胸口却还是满满胀痛。
邓玺跑过来,打破了几人之间的沉闷:“我们去放河灯吧,就在这附近!”
魏烬点了点头,今日出来本来就是为了玩的,自然是没甚意见。温从戈指尖动了动,克制着要去牵魏烬手的冲动。
邓玺眼睛眨了眨,跑过来一手一个牵着他们俩,拖着两个人往卖花灯的地方走。项画屏心里郁闷,也拉着项书词跟了上去。
走了没几步,温从戈回头招呼了一声儿:“阿江,跟上。”
陈江愣愣地站了一会儿,便是再迟钝也看出来了,这几个人…怪怪的。他垂眸看自己的手,沉默了一下,甩了甩袖子,快步跟了上去。
买了莲花灯,几人站在河边借着花灯写愿望条。
陈江没有什么愿望,只在纸条上画了一只小猫涂鸦。周遭气氛使然,项书词都柔和了几分,无奈带着两个小的,偶尔指点一下某个字该怎么写。
魏烬写完,凑到温从戈身边看他写了什么,可只看到他将空白的纸条折叠起来,塞进了莲花灯里。
魏烬询问道:“不许个愿么?”
“没有愿望。”温从戈将莲花灯点燃,放到水里推了出去,状似无意道,“你呢?你许了什么愿?”
魏烬也将灯放了下去,久久,温从戈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却听他说道:“河清海晏。”
黄河之水清澄,海水归于平静,天下太平。
这便是魏烬的愿望了。
项书词咬了咬唇,捧着莲花灯,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心上人,默然将刚放进莲花灯里的纸条取了出来。
温从戈凝望着他,微微垂下了眸,一开始想再次与他相知相爱的坚定,在此刻变得动摇。
他们是不同的,不同到没有一点儿相合之处。
项书词再抬眼时,却蓦然看到了温从戈眼里敛灭的光。而他之前的眼神,一直暗自欢喜一人的项书词再清楚不过。
古老的陈钟缓缓敲响,古老低沉地钟声传递出来,寓意着花朝节的正式开始。远空与河中,万千灯火与星光遥接,南风悠扬而起。
秋歌与高山,皆算作天地浩大间的一抹风景,可如绛河一般的花间万灯,却不知再难入谁的眼。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