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美丽，外面的世界很美好，妈妈说，外面的月亮更圆，更亮。
小元站在昏暗的小屋子里，扒着小窗子，看向远方，可惜，入眼的是高高的围墙，入耳的是沙沙的风声，什么都看不到。
屋子里很冷，小元瑟缩着小小的身体，钻进一层薄薄的棉被里，还是很冷，靠近冰冷的墙壁，想要有个依靠，抱着枕头，迷迷糊糊中睡了过去。
早晨的阳光透过小窗子，照在地上，小元睁开眼睛，她知道天亮了，妈妈就会进来给她送好吃的来了，小元从床上爬起来，穿上鞋子，走到墙角，洗了一把脸，她好想看看自己长什么样子。
屋子里没有镜子，她趴在水盆上，看着水中映出的脸庞，勉强看清自己的模样，瘦瘦的小脸，眼睛显得很大，头发稀稀疏疏长在头顶上。
吱嘎一声，门开了，微微的风吹进来，阳春三月的风还是有些凉，小元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
一把抱住进来的杜娟，希冀地开口，“妈妈，我可不可以去外面看看，我想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杜娟蹲下身，看着小元，笑着说，“小元乖，快吃饭吧，等你长大了，就能出去了”。
五岁的小元懵懵懂懂，捧着手里的大碗，大口大口喝着碗里的粥，还不忘抬头看向杜娟，希望得到表扬，她很乖，不吵不闹，好好吃饭，快快长大，杜娟冲着小元淡淡一笑，摸摸小元的头，示意她快快吃饭。
等小元吃完，杜娟收拾好碗筷，冲着小元说，“小元乖，记得把箩筐里的衣服都整理好”。
小元的眼睛顺着打开的房门，看到外面的那一堵墙，她还想多看几眼，可惜，门很快就被关上，小元失望地低下头。
扭过头看向床头的箩筐，里面堆满了衣服，她一件件拿起来，把上面的线头用小剪刀剪掉，然后把衣服小心翼翼地叠好，再拿起下一件衣服，认真地剪线头，日复一日，小元很熟练。
在她记忆中，好似从三岁起，她就在做这个事情，妈妈告诉她，好好干活，就能去外面玩。
小元完成的很认真，一上午，二十多件衣服被她整理地整整齐齐，摆放在箩筐里，摸着咕噜噜的肚子，她知道，妈妈很快就要来了。
看着屋子里投进来的阳光，她知道已经中午了，她都知道的，没有时钟，她一直是靠太阳照在屋子里方向的变化，来判断时间的。
摸着咕噜噜的小肚子，盯着房门，迟迟没有见到那扇门被推开，妈妈也没有进来，好饿，好饿，小元无力地躺在床上，饿得头昏眼花，太阳好似落山了，屋子里越来越暗，小元感觉肚子好难受，真的好饿。
在她快要饿晕时，门吱嘎一声被推开了，带进来微微的风，凉凉的，小元一个哆嗦，从床上坐起来，杜娟手里拿着两个包子，对着小元笑笑，“小元，饿了吧，快看，妈妈给你带什么了”。
小元一把接过杜娟手里的包子，狼吞虎咽，一会一个包子进了肚子，噎得她直打嗝，此刻的她却顾不上，伸手去拿另一个包子，她太饿了，她真的好害怕，明明肚子已经不饿了，但她舍不得剩下的那一个包子，都要吃进肚子里才安心。
杜娟伸手拍着她的后背，把桌子上的水杯递到小元嘴边，“别着急，喝点水再吃”，小元喝了两口水，觉得好了许多。
抬起头看着杜娟，委屈地说，“妈妈，中午你怎么没有过来，我好饿”，杜娟把水杯放到桌子上，讪讪地说，“上午去你外婆家走亲戚了，你舅妈生了一个大胖小子”，小元哦了一声，不甚在意，从小，她没见过外婆，也没见过舅妈，不太明白他们之间的关系，只是祈求杜娟不要忘记她，挨饿的滋味真的不好受，杜娟不在意地说好。
吃饱喝足，小元把箩筐里的衣服指给杜娟看，“妈妈，你看，衣服都整理好了，上面一个线头也没有，我可认真了”。
杜娟敷衍地看了两眼，把箩筐抬出门去，房门，随之又关上了，小元跟着杜娟的脚步走到门边，听到外面的落锁声，有些失落。
太阳每天升起、落下，日复一日，春来秋去，小元渐渐长大，她已经是个大姑娘了，亭亭玉立，只是长年被关在屋子里，她的脸很白，不健康的那种白。
曾经那扇高高的房门，高高的床，显得很矮，很小，小元手里整理着衣服，剪着线头，杜娟也从俏丽的少妇渐渐老去，韶华不再，小元依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只是，她对外面的世界愈发渴望。
看着桌上的饭菜，抬起头对着杜娟说，“妈妈，我想去外面看看”，杜娟看着她，摸摸她的头，“小元乖，等你长大了就可以出去了”，小元站起来，看着杜娟，坚定说，“妈妈，我已经长大了，我十六岁了，我要出去”。
这一次，杜娟沉默了，她知道，小元是真的长大了，不能一直关着她，杜娟站起来，看着小元说了句，“我去和你爸爸商量商量”。
第一次，小元知道还有爸爸的存在，她还有爸爸，曾经她以为这个世界只有她和妈妈两个人，相依为命。
杜娟直到次日才进来，手里端着碗，里面是软糯可口的粥，还有一碟小咸菜，小元慢慢地喝着粥，杜娟看着她，淡淡地说，“我和你爸爸商量过了，你可以出去，但是不能离开院子，跑到外面去”。
小元放下手里的碗，喜出望外，“真的吗，我真的可以出去，太好了”，推开门，迎着大大的太阳，门前的那堵墙还是那么高，挡住了她的视线。
小元站在院子中央，她发现院子很大，有很多房子，她看到了传说中的爸爸，一个高高大大的男人，只是两鬓斑白，有些苍老，对着她一言不发，径直出了院门。她还看到两个年轻人，一男一女，他们都在打量她，很好奇，好似不知道她从哪里冒出来的。
杜娟跟在小元的身后，叮嘱她，“小元，你就在院子里玩吧，千万不要出去”，说完，急匆匆地把院子的大门给锁上了。
小元站在院子里，有些茫然，看着男孩手里拿着手机在看着什么，她知道那是手机，妈妈也给过她一个，只不过她用的手机都是旧的，不能上网，只能拍照，照明而已。
她踌躇上前，想要问问男孩手里的手机是不是和她的一样，可是，她开不了口，只是一眨不眨地看着男孩。
男孩冲着她笑笑，伸出手，“我叫小明，你叫什么，你叫她妈妈？你是我妹妹吗？”小元看着他伸出的手，下意识伸手，男孩握了握她的手。
杜娟走过来，推着男孩离开，“别胡闹，快去写作业”，扭过头，对小元说，“该去做干活了，你衣服还没整理完呢，快去忙吧，交不了活，就没饭吃了”，小元摸摸肚子，饿肚子的滋味不好受，匆匆忙忙跑回小屋，坐在缝纫机前，低头忙碌起来。
小明知道了小元的存在，他好奇小元从哪里来，小元好奇外面的世界，她知道了小明是个高中生，认识很多字，有很多朋友，去过很多地方，小元很是向往，小明把手里的童话故事放到小元手里，偷偷教她识字。
小元发现世界好奇妙，书里的故事很精彩，她忍不住问杜娟，“妈妈，为什么我不能像哥哥一样，上学读书，交朋友呢”。
杜娟沉默了，看着小元的脸，什么都没有说，走出小屋子，把房门关得紧紧的。
小元出了小屋子，看到了大大的院子，她想走出院子看看，去更远，更大的地方看看，她不要待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
小明是个善良的孩子，偷偷把门打开，把小元带出小屋子，带出院子，小元发现街道是那么长，那么宽，外面的人是那么多，天空是那么蓝。
小元像一只逃出牢笼的小鸟，自由自在地飞翔，她喜欢外面的世界，自由的感觉真好，她贪婪地呼吸着外面的空气。
小明看着小元两眼亮晶晶地，有些心疼，破破烂烂的一条街道，就能让小元幸福地流下热泪，他不知道整整十六年，被关在不见天日的小屋子里，是什么感觉，如果是他，大概会疯掉吧。
小明拉着小元的手，把她带去女同学家，让她住在那里，不要乱跑，他去求爸爸妈妈，让他们不要关着小元，小元虽然什么都不懂，但她感觉到了小明的善意，她愿意信任他。
小明匆匆忙忙回了院子，院子里静悄悄的，父母不在，姐姐也不在，他给妈妈打电话，里面传来杜娟焦急的声音，“小元不见了，你有没有见过她”。
有些事情总要面对，小明看向父母，姐姐，激动地说，“你们都知道小元被关在那里对不对，只有我一人不知道是不是”。
杜娟看着他激动的双眼，低下头，低声啜泣，喃喃自语，“不是的，我们不是要关着她，我们是为小元好”。
小明不依不饶，他双目通红，“你们知不知道，私自囚禁小元是犯法了”，杜娟哭的不能自已，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滑落。
十六年了，整整十六年，她对小元的感情很复杂，有怨，有恨，也有爱，万般滋味涌上心头。
小明跪在地上，抱着杜娟的腰身，乞求着，“妈，不管怎样，不能一直关着小元，她长大了，不是小孩子了，不是你想怎样就能怎样的，放了她吧，算我求您了”。
杜娟低垂着脑袋，抬起带泪的脸，“好，我答应你，放她出来，只要她不把事情说出去，不报警，就放了她”。
小元自由了，她去了服装厂，每日做着同样的工作，一样的繁琐，只是心境不一样了，她是自由的，有人和她说话，有人和她交朋友，她知道了她做的衣服很漂亮，她很厉害，师父很喜欢她。
小元笑着对小明说谢谢，小明拍拍她的肩膀，请求到，“不要怨恨妈妈”，提起行李，登上了远去的列车，列车缓缓行驶，直到消失，小元看着列车消失的方向，小声地说，“好，我答应你，不恨妈妈”。
小元透过院子的大门看向那个低矮的小屋子，那里是她的童年，她的少女时代，都埋葬在那里，不恨不怨，心如止水，她好像做不到。
六年过去了，她依然会梦到那个小屋子，是那么黑，是那么冷，她好怕，唯一的温暖大概是妈妈的微笑，只是那微笑包含了什么，大概只有妈妈自己知道。
最终，小元离开了小镇，她去到了更大的世界，认识了更多的朋友，每一次握手，她都会想起，小明对她伸出的那只手，是那么温暖。
在城市安了家，结了婚，有了孩子，是一个漂亮的小女孩，很多人都说，小女孩像她，特别是那双大大的眼睛，像是会说话。
每次，女儿想要什么玩具，大大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她的心瞬间就融化了，哪怕是天上的月亮都会摘下了递到女儿的手里。
小元想到小时候，对外面世界的渴望，想要走出那扇门，也是睁着大大的眼睛，大概就像女儿一样，可是，妈妈不是她，不会心软，只会摸摸她的脑袋，告诉她要乖。
小元透过大大的窗子，看向天上圆圆的明月，把头埋进柔软的被子里，眼泪簌簌落下，像是决堤的河流，是那么汹涌，说着都过去了，却还是那么委屈。
小元再一次走进那个院子，她发现院子变小了，那座低矮的小屋子，更小了，她不敢想象，如果重来一次，她会怎么样。
站在院子中央，往事一幕幕，在她眼前闪过，杜娟头发花白，美丽的脸庞长满皱纹，她看着小元，无悲无喜。
杜娟说，“你长得很像你妈妈，太像了”，小元看着她，下意识地喊了一声“妈妈”，杜娟愣住了，看向小元，呵呵直笑。
杜娟喝了一口小元递过来的水，看着她，“你真的不恨我吗，我关了你十六年，让你不见天日”，小元摇摇头，她是真的不恨，只是觉得委屈。
杜娟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小箱子，里面是一个影集，里面的相片发黄，她指着一张照片说，“她是你妈妈芳芳”，小元看着照片，久久不语。
杜娟说，“年轻时，我和你妈妈芳芳是好朋友，在同一个工厂上班，我们无话不谈，我什么秘密都分享给她，包括我的男朋友，我介绍给她认识，可是，她却背着我和我男朋友好上了”。
那个时候，杜娟恨极了他们两个，友情，爱情，一夕之间，她都失去了，受到双重背叛，她恨他们，在心里诅咒他们不得好死。
心如死灰的杜娟，站在河边，默默流泪，想一死了之，被路过的大海救了，把她背回了家，奄奄一息的杜娟，整日以泪洗面，浑浑噩噩，一年后，通过朋友介绍，再次见到了大海，他们走到了一起。
婚后有了一儿一女，日子过得平平淡淡，大海踏实能干，什么都听她的，把她捧在手心了，杜娟那颗被伤透的心，慢慢愈合。
以为生活可以这样平静地度过，天意弄人，有一次去外地走亲戚时，她遇到了芳芳和她曾经的男朋友，那两个把她拖入深渊的男女，他们是那么恩爱，芳芳怀里还抱着一个孩子，那一幕刺痛了她的心。
背叛，伤痛，耻辱，曾经的一幕幕涌上心头，哪怕芳芳哭着对她说对不起，甚至要给她跪下，杜娟都不为所动，冷冷地推开了她。
曾经，杜娟诅咒他们两个不得好死，直到一辆疾驰而来的车，把他们两个撞飞，血花四溅，芳芳怀里的小孩像是断线的风筝，落到路边的花丛中，无声无息，杜娟的眼泪滑落，她以为她不在意，心却很疼。
所有人都围着他们两个，无人在意花丛里的孩子，就连芳芳的父母也只是抱着小芳痛哭，他们都以为孩子也死了，只有杜娟一个人看到小孩子还活着，那一刻，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把孩子抱回了家。
杜娟给孩子取名叫小元，因为她曾经的男朋友也叫小元，看着小元一天天长大，她发现小元越来越像芳芳，特别是那双眼睛，是那么亮，亮的勾人心魄，那是她讨厌的样子。
她恨极了那双眼睛，那张脸，哪怕芳芳死了，她心底依然有恨，她发誓，曾经芳芳加诸在她身上的苦痛，要在小元身上讨回来，她要小元失去亲情，失去爱情，失去自由，失去一切。
可是，当小明跪在她面前，祈求她放过小元时，她知道，她输了，当年的悲剧不能重演，她不能让小元抢走她的儿子，她放了小元，给她自由，不是因为良心发现，也不是心怀愧疚，只是不愿意失去儿子。
杜娟看着小元，冷冷地说，“你都知道了，你恨我，怨我，我都不在乎，只是从此不要再叫我妈妈，你不配”。
小元走出院子，看着被关上的大门，扪心自问，恨吗？怨吗？如果没有那场车祸，如果杜娟没有把她抱回家，会怎样？小元苦笑，人生没有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