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年前,青岛的冬天冷得厉害。刚毕业工作的穷学生更觉得冬天难过。
在佐丹奴买了一件呢子大衣,很厚却并不算保暖。最冷的时候,我住在四方区的一栋老楼里,跟一对年轻的情侣同住。他们会在家里做晚餐,除了带来焦糊呛人的辣椒味,也并没有半点暖意。我的房间真的是家徒四壁,除了我的行李箱,连张床都没有。只有上一任房客丢在这里的一张席梦思床垫。铺好床铺,只得席地而睡。
青岛早年建的楼房没有供暖设备,楼壁单薄,冬天的风会穿透墙壁。每天晚上要去楼下开设的大澡堂洗得全身热热的,趁着这股热乎劲儿入睡。但最冷的时刻,是凌晨四五点到天亮前,还是会把我冻醒。
公寓楼对面有一家饺子馆,偶尔回去那儿吃饭,因为觉得一个人吃饺子有点伤感,总觉得饺子代表的是欢聚,是家里的温暖,而一个人在异乡吃饺子算什么呢?后来发现,饺子是一个人吃饭的时候最省事儿最得体的食物。
大概是冬季中段,我搬了家。房东是一个姓李还是姓季的小姐姐。她长得有点像吕燕,眼皮子底下,颧骨上方,趴着一小片褐色的小小雀斑。头发长而干枯,说话快,人很好。我交房租的那天,她带我去看了那个房子。
房子的地段真好!在军事博物馆和鲁迅公园夹角处,向南走200米是条海滨小马路,马路劲头是一间废弃的酒店,名叫:圣地亚哥。
房东说以前她在这个酒店工作,这个别墅是当初一个老太太租给她的。她自己开了一家房地产中介的店,搬到崂山去了。房间空了下来,就转租给我,每个月收取租金450元,季度付款。跟我合住的是在青岛流亭机场工作的机械师,大概是修飞机的,很少回来。
整个楼是个独栋别墅,外立面铺满了褐色的鹅卵石!屋顶是红色的瓦。小楼包含顶楼阁楼、地下室共5层。一楼住着一对老夫妇,二楼是我和飞机师,三楼不知道住的是什么人。
拍摄于2005年,青岛
我们的房间很宽阔,因为没有多少家具,非常空。飞机师住的房间是个榻榻米式,推拉的木门拉开之后,就能看到他房间里有一面大玻璃窗,对牢蓝色大海。阳光晒进来,在地板上弹跳着,也会滴落几滴在客厅木地板上。我的房间朝北穿过一个厨房才能到,厨房连通着一个阳台,那种石头做成的阳台极为厚重。我常常幻想可以在天气晴好的夏日午夜,开一瓶红酒或者白葡萄酒,趴在阳台上慢慢啜饮,向右扭头,看到月光下大海波光起伏。但那样的日子直到我离开都没有过。
因为根本穷得买不起酒,也没有时间喝。那时在一家广告公司做一本类似TimeOut的城市消费指南杂志。虽然是生活方式和消费资讯,团队也做得有模有样极为专业,甚至后来很多人离开这里去了一些更大型的媒体公司。
我负责美食版块(也写乐评和明星采访),每个月都要用双腿趟平城市的大街小巷和犄角旮旯,根据各种不多的线索去发现这个城市的味道。后来想这份工作除了带给我基本的职业训练,就是让我迅速地认识了这座陌生的城市。
冬天加班把稿件全部结掉,清样改好,终于美编发去印厂。凌晨两三点的城市很安静,我们会打车去吃海鲜火锅。“张大妈还是遥遥?”在哪个还没有海底捞的年代,本土的老火锅店平价又美味,我一直记得它们好吃的芝麻酱。
20岁出头的年纪很迷茫。有一次跟同事们去吃饭,忽然连打车回家的钱都没有,又不好意思跟别人说。一路走从台东走回家,穿过八大关黝黑的树林,看着左边的海。那时候一点都不觉得苦,也不怎么害怕,对未来有很多期许,还在杂志鼎盛的年代,怀揣着做一个生活方式杂志的小梦。
2005年春天我离开青岛飞往广州,开始了一段崭新的人生。走之前房东请我吃饭,是在山东路附近的一个海鲜餐厅。天气乍暖还寒,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依然记得笔管炖豆腐。寒冷的天气里,一碗热汤,吃完这顿饭两个年轻人相忘于江湖。
再也没有喝过笔管豆腐汤了。2018年冬天伊始,忽然忍不住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