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念初中的学校,校园的中心有一棵大树,离大树不远处就是功率很大的大喇叭。每当升旗仪式时,播放《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歌》,每当课间操时间,播放《广播体操》曲子,每当开运动会时,播放《运动员进行曲》……
而平时,就是中午和晚上吃饭时播放广播电台的节目。那时,最壮观的就是他们人手端着饭碗,聚集在大树下大喇叭下,听刘兰芳的评书《岳飞传》,听宋世雄的女排争夺战……
母亲非常佩服她的同学们,因为人人都能听一遍评书,就能模仿刘兰芳从头说一遍。我听了也佩服,难怪母亲的同学们,日后都是国家栋梁。
母亲暗下决心,一定要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半导体。于是,放寒假期间,她从县城的批发点,批发到烟花爆竹,用竹篓背着,走村串巷,去兜售出卖。起初,她不敢喊不敢叫,又不敢自己放鞭炮,其实,也是不舍得放,怎么吸引人呢?
农民,只有在春夏秋几个农忙季节,才会大门打开,锄地,运粮,路上,巷子口,打谷场上,全都有人,一群一群的,而现在是冬天,打谷场上除了残留的雪堆以外,就是几只麻雀了。她串了几个巷子,人人家大门紧闭,只有狗叫。
开始,她听到狗叫就加快脚步离开,后来她甚至故意不离开,惹得人家院子里的狗狂叫,想要吸引主人出来,购买她的烟花爆竹。可是,效果也不怎么好。几圈下来,冻得她两腮通红,两手在袖筒里操着,不敢拿出来。母亲至今感叹:我们小时候的冬天,比现在的冬天冷多了。年长的老爷爷们穿着羊皮褂子,羊皮裤子,戴着羊皮帽子,站在太阳窝,还冻的鼻涕眼泪直流。
终于,有一天,村里来了一个卖煤炭的大车,人家就把车停在村子中心,让村里的广播吆喝一下,就有人出来买了。她受到启发,每到一个村子,就直接去找广播站,卖的又快,人又不受冻。而且那时的广播还是义务的,不像现在,播一下还收钱。
一直到年底,母亲攒足了十二块钱,在县城里溜一圈,花了七块半,买到了自己爱不释手的精美的半导体,用剩下的钱,买了些糖果柿饼子,高高兴兴的回家了。过年的时候,围一家小朋友,听清脆的广播电台,喝浓浓的红糖水,无比惬意。
就是这个小小的半导体,伴随了母亲好多年,她还用它听英语节目,学英语呢。
后来,八十年代初期,大街小巷流行音乐四起,龙飘飘,凤飞飞,母亲和弟弟们齐心协力,购买了《燕舞》牌单卡录音机,后来发现磁带值钱,他们买不起双卡录音机,就把小朋友家的单卡录音机借来,利用她仅有的初中物理知识,利用她买磁带时对人家卖磁带人的细心观察,她居然能用两个单卡录音机,连接起来,把空磁带录上曲子,贱卖,然后再购买大量的空磁带,如此往复。
从卖小人书,到卖磁带,母亲自豪的说:“我大概是中国第一盗版的人。”我竖起大拇指:“嗯嗯,名副其实。”
从此以后,母亲的家里就是全村第一个拥有电子产品的家庭,后来,外公又买了全村第一台日立牌黑白电视机,每到晚上八九点,院子里聚满了人,电视机搬到院子里,放在鸡窝顶上,看连续剧《霍元甲》,再后来,人更多,院子里挤不下,连院墙都挤坏了,就连上更长的线,电视机直接搬到了大门外,别说本村了,就连附近三五里的村子里的人,都来看。
很难想象,十二英寸,黑白电视,大人小孩,几百号人,静默无声,亦看亦听,两集放完,意不尽兴,其他节目,虽然也看,但人声嘈杂,议论的还是霍元甲,直到屏幕雪花状,大家散去,嘴里豪迈的唱着“这睡狮已渐醒。”
有时,农村里,会在用电高峰期,停电,当大家看到一集时,停电了,那叫一个“坑”啊!无论大人还是孩子,心里都不好受,最揪心的,是那些讲不清理递不进话的更小的孩子们,他们嘴里就一句话“为什么呀?”“为什么呀?”嚎啕大哭,屡禁不止。
唉!真是无奈。
虽然停电了,再来电时遥遥无期,但是大家也没一个离去,都期盼着那“哗”的一瞬间,亮堂起来。外公拿出他矿工用的电弧灯,人们围坐在一起,侃天说地。
也有小朋友用嘴伴奏,完整的演唱《霍元甲》主题曲。
再后来,外公从矿山上收集回两个废旧电瓶,母亲一边和物理老师寻根问底,一边自己在家拆插,硬是把两个废电瓶捯饬好一个能将就使用的,又动员弟弟们,拿出多年的压岁钱,私房钱,总之老本都拿出来了,领着一帮同龄孩子们,前往镇上一个拖拉机修理店,想和人家购买一个二手逆变器,结果搞价半天,钱还是不够,于是,同来的小伙伴们,为了能看上电视,个个自告奋勇,都回家去取自己的老本,终于,拿下了。
几个人抬回家去,在母亲的捣鼓下,逆变器连上电瓶,白天充电,晚上停电了,也能继续观看,外村来的,也不用白跑一趟了。
一时间,母亲成为三乡五里传颂的“大能人”了。
我赞叹母亲的聪明伟大,母亲却自嘲的说:“穷则思变,被逼无奈,有野心才有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