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大学毕业后,我才真正开始意识到李老师对我的深远影响。
第一次走进我的世界时,李老师还是风华正茂的少妇,而我还是一个仅仅九岁的小孩。她给我们带来的冲击是巨大的:时髦的卷发、红红的嘴唇、一天换一套新衣服……孩子们和家长们都是说“你们那个假来样的李老师”(四川话,就是超爱臭美的)。在九十年代初的偏僻农村,经济条件还很差,朴素被认为是一种重要的美德,而她的衣着打扮就会显得格格不入。
她就是我们三年级的数学老师。在此之前,我们这所乡村小学的数学老师是一个初中毕业的男老师,上课时必然会拿着一个树枝削成的教鞭,当孩子们淘气时就用教鞭把桌子拍得“啪啪”响,以至于一个月就得重新换一个教鞭。我们都好奇着,这个“假来样”的老师,会给我们带来什么样的课堂呢?
世界原来这么大
刚开始,她就兼任了我们的音乐老师。让班上最淘气的几个男生去老师办公室把学校唯一的一台风琴抬到教室,然后在黑板上写下《童年》,接着抄写了全首歌的歌词,满满一黑板。让我们抄下后,就坐到风琴前面,一句一句地边弹边教我们唱。天哪!世界上居然有这么好听的歌!我们完全惊呆了。语文老师从窗户边经过,念着歌词“总是要等到睡觉前才知道功课只做了一点点,总是要等到考试以后才知道该念的书还没有念……嗯,写得真好啊!”
从此以后,一周一次的音乐课成了我们最期待的时刻。上课铃声一响,班上的男生们就争先恐后地冲进老师办公室抬风琴。要知道,在这之前我们是从来没有见识过风琴的呀!所有的歌曲,都是来自父辈们的口口相传和电视剧里的片头片尾。
到五年级了,有次县级举办运动会,这可是破天荒第一次啊!入场式要有表演,可是我们从来没有学习过什么才艺。多才多艺的李老师就开始教我们打腰鼓,就是那种别在腰间,然后用两根棍子去敲打的鼓。现在想想,真是土得掉渣。那时却洋气得不得了!练习了一个月,终于上场表演了,大家终于觉得扬眉吐气了一回,我们学校终于不再是整个县最落伍的小学了!
真正的素质教育
与老是让我们抄课文的语文老师相比,李老师就太可爱了!每天放学之前,她总会给我们预留一定的时间做家庭作业,这样我们回家就可以尽情玩耍了!所以在整个小学生涯里,基本上放学时都已经把作业完成了(语文老师每次都是抄课文,所以他还在讲课时大家就已经开始抄课文了)。
夏日炎炎,一到下午我们就开始困了。看到我们开始没有精神了,李老师就说:你们出去活动一会儿吧!大家赶紧溜出教室,在操场上疯玩打闹起来。印象特别深刻的一次是无比热爱学习的我也听得实在撑不起眼皮,李老师讲着讲着说,“你们出去玩吧,我看刘慧儿的眼睛都搭在一起了。”不过每次出去的时候,李老师都提醒我们:大家要轻轻的,不要吵到别的班级,不然以后不让你们出去玩啦!
小学的操场大概不到一百平方,六个班级的小孩子一起玩显得非常拥挤。看到我们课间都没有玩耍的地方,李老师发动我们开始了开荒行动。学校外面就是河堤,每当夏天的时候都会涨水,而冬天河水干枯了就露出一大片平平的河坝。在五年级的那个冬天,李老师叫上全班同学,一起到河坝里去开荒,大家把大石头搬到河水边,再用锄头把凹凸不平的地方基本翻平,就这样,一个小石头做成的操场初具规模了。虽然踩在上面脚底还是会硌着,但好歹课间有了奔跑嬉戏的地方,自制的羽毛球运动也开始流行起来。同学们都很兴奋,这是我们自力更生的成果。到夏天涨水的时候,操场又没有了。
三十多岁的李老师特别爱玩,所以很喜欢组织我们一起玩,最让大家欢喜的就是野炊。野炊的地方有远有近,当然都要有干净的水。一群小孩子背着锅碗瓢盆、米面肉菜,叮叮咣咣地出发了。做饭对于农村里的孩子来说是家常便饭,但在野外做饭又是另一番滋味。自己捡材、搭灶、生火、煮饭、炒菜……热闹非常。忙活两个小时,我们这些十一二岁的小孩子也能捯饬出一顿美味的饭菜。李老师会每个组尝过去,一一点评我们做得好吃的地方。凡是她夸奖好吃的饭菜,做的那个孩子都是掩饰不住的欢喜。最有意思的一次是去一个山沟里野炊,大家吃完了就开始爬山玩。冬季地里没有庄稼,只剩下晒干的玉米杆。这就成了大家的新玩具。我们爬到半山坡,把玉米杆垫在屁股底下,然后当滑板刺溜刺溜地从山上滑到山脚。李老师才九岁的女儿也加入到我们的队伍中去,一群孩子玩得直到快天黑才回家。现在想想李老师也真是胆大,居然敢一个人带着几十个孩子出游,搁到现在估计没有哪个老师会这样无知无畏了。
有趣的数学
在李老师接手以前,我们那个初中毕业的老师倾其所有教导我们,也就是上课学生到处跑、考试不及格的局面。我们知道了一加一等于二,但是为什么呢?不知道,老师就是这么说的。
李老师带我们走进了数学的世界,在这里,数学不再是一个个枯燥的数字,而是一粒粒种子,他们会发芽,会开花,会结果。在她的课堂上,不仅要教会我们知其然,更是要我们知其所以然,举一就能反三。数学,是有严密的逻辑,逐步的推导,系统的思维。在她的课堂上,我们不再是等待老师公布答案的孩子,而是踊跃发言的积极分子,我们不满足于求出答案,更希望能够有不同的方式解答。
年幼的我们并不知道,她把我们从一贫如洗教到游刃有余付出了多少心思,只是感觉数学在她的口出变得绚烂多姿。得益于她的教导,我对数学的热爱与日俱增,以至于初中课堂基本没有听课都能轻松学懂,高中数学也还能勉强支撑。
保护孩子脆弱的心灵
当年小学升初中,能够评为学校三好学生,就能在录取时额外加分。我是班上成绩最好的,显然这个名额非我莫属。然而,出乎意料地,班主任却把名额给了一个成绩并不如我的同学。年幼的我,第一次面对这样的不公平待遇,内心自然是愤愤不平的。同学们也都为我鸣不平。妈妈只能不停地安慰我。有一天李老师把我叫到办公室,温柔地对我说,能理解我的难受,但是班主任有他的考虑。她鼓励我好好努力,相信凭我自己的能力也能考上重点初中,要争口气。若干年之后,对这个事情也释怀了,也能够理解班主任的做法。但是,当时李老师对于我幼小心灵的保护,却温暖至今。
小升初那天考试,李老师带着我们去县城参加。上午考完一门后,许多同学都去外面吃饭了。见我还没有去,李老师以为我没有带钱,硬塞了两块钱给我,嘱咐我一定要去好好吃饭,下午好好考试。其实妈妈给我带了午餐钱的。得到这种如母亲般的关怀,深感幸运。
生老大时回老家,某天在街上偶遇到老师,激动不已,赶紧跑过去打招呼。不想她有事忙着要走,就匆匆留了号码便离去。出月子后联系到她,去家中拜访,谈及我们当年的学习生活,才了解到她有多么不易。她说,刚来我们班时,发现底子差得一塌糊涂,而且毫无教学组织。她又要抓学习又要抓纪律,想尽千方百计来带我们。她的女儿没人管,只有每天塞钱给她自己去外面买吃的。所幸我们都很争气,那一届在她和班主任的努力下,成为了考上重点初中最多的一届。聊到后来,我说我们合影留念吧,拿起手机拍照,才发现原来记忆中那个美美的老师,眼角已经爬满皱纹,脖子上的肉也是松松垮垮的了!那个瞬间,突然很悲伤。
离家之前,接到李老师电话,说要请我吃饭。受宠若惊的我去了,李老师带着先生一起去。先生说,李老师教书这么多年,难得有学生还惦记着她来看望她的。听到这样的话,更觉得悲伤:大家不敬重教师久矣!
这篇文章早在半年前就开始写,断断续续地写写停停,终究是自己过于懒惰。一直觉得,如果没有遇到李老师,可能我不会爱上数学,也不会考上重点中学,更不会读大学。而她带给我的,不止是学识,更是母亲般的关怀。她身上所闪耀的,还有女性独立的光芒,至今仍清晰地记得小学时她对我们说的:女孩子要好好读书,哪怕养活不了一家,也要能自己养活自己,不依靠他人。所以每当工作困难,想要放弃时,总告诉自己:要自己养活自己。
值此教师节,终于完成了这篇献给李老师的文章。
也献给每一个在教师岗位上努力的老师们,感谢你们的辛勤付出!这些孩子,这个国家,因为有了你们的敬业奉献,才更加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