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眼的白。温客行睁开眼的时候,就在一片纯白世界中。
他注意到自己粘在自己的颊边的一缕白发,伸手摸了摸,触手滑顺,并非枯萎之像。
周身都疼,头皮更是一阵一阵地撕扯,或者里面也在撕扯,他很想撞一撞,但他却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喉头轻轻一动,终于感觉有点空气通过,他用手摸了摸地面,是冰。他轻轻的摸了一下,然后送到舌尖。又费力转身,让自己的头朝下,舌头贴了贴身下的冰块。
终于觉得喉头有水份流过。才轻轻的喘了喘。用尽力气把自己支撑起来坐好。
他试了试自己的丹田,还存了一点暖意。估计也是这点暖意,保留了这一条命。
他用力感受这点暖意的存在,令其在周身留转,也不知过了多久,身体渐渐温暖起来。他停止运功,开始打量四周。
这里不是武库。但也是在某个冰室中。温客行想,“是阿絮把我放在这里的吗?阿絮又在哪里呢?”他注意到某个方面有亮光透进来,便走过瞧瞧,果然上面便是天空,他所在的冰室,是挖出来的一个冰洞。他运功跃起,洞外亦是一片白茫茫,周围全无生命痕迹。
他不禁又想,“阿絮在哪里呢?我到底是留下还是离开?”
他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这雪山并不能给他答案。他想无论如何,四季山庄总是在的,先下山去看看,找到了成岭,还怕找不到阿絮么?他朝洞里望了望,想了想,手一挥,在洞中留下四个大字,“下山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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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客行一路飞奔,不过半个时辰便看到了一条长长的路,路上偶尔飞奔过几个形似盒子的东西,装着四个轮子,跑得飞快。温客行何时见过这种东西,先是一怔,后来干脆站在路口,开始观察起来。这时正好有一辆车停下来,车上下来两个人,一男一女,女的脸如玉盘,一双眼睛又明又亮,对着旁边同样长着一双亮眼的青年道:“曹大傻子,都怪你,出来旅游不加满油,现在怎么办?走路回去吗?”
被叫曹大傻子的青年呵呵笑了几声,安慰姑娘,“阿湘,别生气,我朋友的车就在后面,一会儿就有油了。”
叫阿湘的姑娘狠狠盯了他一眼,“最好是!”
温客行听着两人说话,眼睛一下子就湿润了。“……是阿湘,是阿湘。”他忍不住上前几步,站在姑娘的身边。但那姑娘明明是看着他的方向的,却似乎完全没看到这个人,仍是在生气,“曹大傻子,我就等半个小时,如果你朋友还没到,我就自己回去了。”
姓曹的青年忙道:“我现在打电话催。”
说完,拿出一块小铁板,他用拇指在某个地方按了一个,那小板子竟亮了起来,他又按了几下,放到耳边,那边便其传来声音。温客行耳力极佳,离两人又近,手机里的声音十分清晰。他无心去听别人的私话。于是又将目光放到叫阿湘的姑娘身上。
姑娘与顾湘长得一模一样,只是打扮完全不同。她穿了一身紫色运动服,扎着高马尾,抿嘴的时候,有小小梨涡显现,看起来又乖巧又可爱。但温客行知道,其实她调皮得很。他又打量着正在打电话的曹姓青年,他的一双亮眼以及憨傻的表情,对温客行来说,也太过熟悉,他曾亲眼见到这两双眼睛的光灭掉……他看着两人的打扮,心知是自己不知睡了多少岁月,两人定是已投胎转世。他想起顾湘出嫁前,与曹蔚宁都戴了大巫的红绳。那时觉得不过是一种对小儿女的祝福,没想到是真的。
还好,当时两人为图吉利都戴了。阿湘说要去陪曹大傻子的话,也实现了。他们上辈子太苦,希望今生一切顺利。
但是,为什么他们看不见自己呢?
自己是一缕幽魂吗?
曹蔚宁的电话已经打完,他笑眯眯的看着顾湘,“阿湘,你饿不饿,我带了很多好吃的。”阿湘没好气的看着他一眼,“吃吃吃,就知道吃!”过了片刻,又问:“都带了什么呀?”
曹蔚宁马上笑眯眯道:“我妈给我包了两只酱板鸭,很好吃的。”
顾湘道:“哎呀,你怎么又让伯母寄东西呀。”说完,自己却去开后备厢找吃的了。温客行见顾湘这作派,不由一笑,心底莫名松了口气,觉得她选的这曹大傻子,虽然傻了点,但对顾湘还是不错的。
他又靠近了顾湘几分,伸手想抚一下她的脸,感受一下她的体温。手刚刚抚上去,却听顾湘小小的惊叹了一下,“哎呀,我脸怎么突然被冰了一下?”
曹蔚宁马上走过来,“不会是开后备厢的风吧?我来开,我来开。”
顾湘笑起来,“好吧,你来开。”
两个小儿女便拿出东西,一边吃一边等朋友。温客行也没动,便在旁边静静的等着。大概过了半柱香,他们的朋友便来了,给车加了油,又发动车子准备走。
温客行也不知去哪里,便轻轻一跃,在车顶盘腿坐下,随着车子前行。越往前行,温客行就越肯定,现在已经不知是何时代,这里的人穿着、礼仪甚至语言习惯都与原来有很大不同。更不同的是,多了很多他完全不认识的东西。不过也无所谓,他现在的状态,似乎一般人都看不见他,他便一直跟在顾湘三步开外,顾湘和曹蔚宁的朋友很多,大家一起吃饭,又一起去逛街,十分开心。温客行跟了一路,最先的惊喜渐渐消失,一丝迷茫浮现了出来。
……我现在,是死是活?是人是鬼?
以后,就这么飘荡着么?
还有,阿絮和成岭在哪儿呢?
他正思索着,便听得顾湘朋友中有一人道:“你们知道昆明有个四季山庄吗?是一个千年古宅。我听说很多人在古宅里见过一个宽袍长发的男子,他看起来不是和尚也不是道士,但经常给人指点迷津。据说非常灵。”
顾湘道:“真的假的?别不是骗钱的吧?”
那人道:“不是,他不收钱的。而且见到他的很少,要靠缘份。”
顾湘推了推曹蔚宁,“小曹,我们要不要去看看呀。”
曹蔚宁道:“好呀,我总觉得这个庄名很熟悉。”
顾湘道:“那我们明天去四季山庄吧。”
………………
温客行听到四季山庄的名字,心脏紧缩,又听到有一个宽袍长发的男子,不由想,是阿絮吗?阿絮练成了六合心法,应该可能长生不死。他会长生吗?
他恨不得这群人马上就去四季山庄。他本想自己去找,但他飘到民宿的屋顶,却发现四面都是高楼,完全看不到更远的地方,更遑论找到四季山庄的方位。找阿絮固然重要,但他也怕跟丢了顾湘,便就在顾湘所住的民宿花园,打坐了一晚。第二天,直到太阳快到头顶,温客行等得心头火起,恨不得从床上揪起顾湘,才听得他们人员聚齐,大家吵吵嚷嚷的吃了饭,慢悠悠的准备出发。他照例盘腿坐在曹顾两人的车上,两个小儿女说着没营养的废话,他也懒得听,便闭目养神。恍惚间,他听到顾湘说:“小曹哥哥,你觉没觉得,这两天有人跟着我们呀?”
曹蔚宁道:“没有吧,我们这么多人,谁能跟着我们呀。”
顾湘道:“我也不知道,我总觉得很熟悉。”她似乎觉得自己的感觉不可思议,声放大一些,“哎呀,我可能没睡好,胡思乱想。”
曹蔚宁笑道:“没事的。我们这么多人呢。”
车顶上的温客宁笑了笑,轻轻的叹了口气。心想,即使没有自己,阿湘也是个人见人爱的小姑娘。如此,他便放心了。
车开了大概有两柱香的时间,终于到了四季山庄。温客行深深的吸了口气。才跟着顾湘后面排队,进院子。
原来的大片梅林全没有了,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屋子。但屋子保存的极好,看得出来,平时有人细心保养。他随着阿湘进了中堂,中堂仍旧挂着“风淡云轻”的牌匾。大堂中央亦是那副“四季花常在,九州事尽知”的画,但画看起来很新,颜色更是艳丽许多,应该不是原品。他听到有人拿着一个黑色的小圆筒对着大家说:“这副画是现代作家的仿品,原品已经收入省博物馆了。这幅画笔触有力,线条清晰,是当时很有水准的画……”
他闻言笑了笑。一切都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他既觉得门一开,阿絮就会拿着酒壶出来,朝他笑。又觉得下一刻,自己会从时光洞中掉下去,不知掉到哪时。
他跟着阿湘到了原来的练武场,原来的机关不见了,但练武的桩子还在。他想起从前成岭就每天都在这里练武。不知道那小子今生如何,是否投胎,又在哪里?
他迷迷糊糊的跟着阿湘这一缕紫色进了大堂,又迷迷糊糊地听到阿湘大叫了一声,“啊,宽袍长发。”
顾湘的声音打断了温客行的思索。他忙定神一看,那背影,“……是阿絮么?”
衣服是阿絮惯穿的淡蓝色系,棉麻质地,显得他仙气飘飘。他听到声音,回过头,朝顾湘微微一笑,“小姑娘,有何见教呀?”
温客行眼睛睁得极大,……是,是阿絮。他几乎要叫出声来。但喉头崩得死紧,他完全发不出声音。或者是喉头被憋得厉害,他感觉到自己的整个眼腔都热了。是阿絮,是阿絮啊。
不知是不是温客行看错了,他看到周絮还笑眯眯地看了他一眼。他不敢对上周絮的眼神,便躲开了。虽然知道阿絮看不起他,但仍不想他看到自己这双眼通红的样子。
他听到周絮轻轻的叹了口气,“傻子。”他不确定是不是幻听,因为很快,周絮就与顾湘说话去了。顾湘问他,“你真的很灵吗?”
周絮笑眯眯地问她,“你是不是有想问的呀?”
顾湘说,“我没有呀,但我听说你很灵验。能见到你的人,都能得到你的指点。”
周絮说:“你不必我指点,你今生一定会顺顺利利、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他看着顾湘的身后,“因为有一个人愿意用命护着你。”
顾湘甜甜一笑,“谢谢你呀。”
周絮说:“和小曹快快乐乐地在一起吧,他是个好孩子,你也是。”
顾湘一怔,继而大声道:“你怎么知道小曹呀,你真的是神仙吗?”
周絮不再说话。他往前走了几步,对着顾湘的身后道:“傻子,见到我怎么不打招呼?”
温客行睁大眼睛,周絮又笑道:“老温,就是你。”见温客行仍旧没回过神,手一伸,拉住他,道:“跟我走吧,傻子。”
温客行被周絮带着暖意的手拉着,耳边风声浮过,他终于找回一丝神志,“你……你看得见我?”
周絮停下来,“我怎么看不见你,我们都是活死人。”
“那,我……”
周絮道:“我知道,没事的。跟我来。”
他们到了一间房里,里面的装饰很熟悉。周絮道:“还是原来的样式,我一直住在这里。”他示意温客行坐下,“他们看不见你,只是暂时的。你在冰洞呆太久,之后体内的真气流转还不够,过几天就好了。”
温客行道:“你知道我会活过来吗?”
周絮道:“我不知道,但我希望你能活过来。”周絮盯着他的眼睛,“老温,我一直在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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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与阿絮整晚行功,第二天,他便可在镜子里看到自己了。现在的镜子又明又亮,他看到自己满头银发,而满头青丝的阿絮就站在自己身后。
阿絮问他,“要不要再去见见阿湘?”
温客行想了想,“暂时不必,等她结婚,我们去添妆吧。”
阿絮笑起来,“也好,也好。”
从此,四季山庄又流行起另一个流言,原来单独的宽袍长发蓝衣男子身边,多了一个红衣白发的绝色男子。他不太说话,总笑眯眯地站在一旁。
见到过的人都想,原来这就是神仙呀。长得真好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