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塘日记（14）

那个叫老大本姓张住江苏却和安徽很近的客户最近一个月都没来卖货了，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是回老家了还是把货卖到别处了？我想逮个机会追踪一下。

根本用不着我费心机，卖货最勤的眼镜小哥问我说，阿姐，有没有一对母女俩开自卸三轮车来卖货的？

我说有啊！这个客户最近的纸还不错，是厂货，两天就有一车，货量还挺正常的。

眼镜小哥笑了，他说，这就对了……她们的纸是抢的老大的货，老大最近没来卖纸了，是不是？他们还为这事打架了呢！这个货的老板叫了很多废品同行去看，我也看了，我姐夫也看了，但我们都知道是老大在买的货，就没去搞，结果，那母女两去搞定了这货，这不，就出事了……

哦哦。我恍然大悟。话说眼镜小哥和他姐夫，货也是不少，他们懒得去搞，我能理解。但是其他人不去搞，真的是怕老大吗？还是在生意场上不动别人的货讲点潜规则？这对母女俩为什么就不怕呢？这打起来了，值得么？

这母女俩，就是那对母子俩的亲戚——那对母子俩，就是上次我在《他们都是安徽老乡》里所说的那个带着残疾儿子的大姐。她和母女俩中的母亲，原是妯娌。他们来卖货，总会坐下来休息一下，休息的时候，嘴巴是不能闭上的，都会说说对方家的事，还有同行之间的事，因为他们都熟，不管是外地还是本地。

这样，我足不出户，就把这些客户了解得差不多了。从最近不怎么来卖货的老大，到一天跑三四趟的眼镜小哥，我几乎知道了每个客户家里的人口结构……有钱没钱，来汕多少年，谁睡了谁家的小姨子，谁又和谁的老婆暧昧不清……谁家的故事最多，我都知道。

他们都是以“老板娘我悄悄对你说”开头，又以“你可不要告诉别人”结尾，和我透露这一切的所谓隐私来打发这一点点闲聊时间，哎，差不多是人尽皆知的隐私，有什么好神神秘秘的呢？

只是到了我这里，他们做梦也没想到，他们口口相传的那点小秘密就成了九九狂妃的文案，成了一个上千人关注的公众号上的文章。我也没想到，素材唾手可得，遍地都是，只要你够精神，它就在那全时间候着。每一个昏昏欲睡的午后，每一个结完帐后的清静时刻，都是客户们贩卖真相分享烟火的好时机。

母女俩来卖货的时候，他们的话倒是不多。像抢货打了架这样的大事他们也没亲口对我说过。这个母女俩中的母亲，是个五十多岁的大姐，一下车跑到我面前，习惯性地张口就要价：老板娘，涨价没？还给我那点价钱啊！安埠那边都卖很高很高价了……

我是很烦别人对我讲这种话的，心想，你卖安埠去啊！那么远，开个三轮费油不说，还得早去晚归躲交警！汕头是不许跑动力三轮车的……

可我嘴上只能说，没涨呢！没掉就不错了！涨价了一定给你涨，掉了价也不着急给你掉……

其实，哪有嘴里说的那么好心。如果涨价，按生意规矩，不涨第二轮，我们也不会给下家涨，行情不稳定，风险太大，随便涨跌都是钱在跳动啊！掉价的时候，货没出手，谁来替我亏？所以，涨价留一手，必须的。

喜欢问价的客户……他们自认为这样做很踏实，不会被欺骗，很放心。其实他们不知道，对于不问价的客户，我们更加谨慎，周全，还真不敢随便少价，我是这样想的，要对得起别人从不问价的信任啊。

近三十多位客户中，就有两三个喜欢问价。其他，基本从上地磅到最后卸货结账，只回答我问的一句：要现金还是微信扫码……

这种交易特爽。每天就是和这么一些客户打交道，我不知道在他们眼中我是个怎样的人，但是他们在我眼中，每个人都很鲜活，我会因着他们的特点，给他们每个人叫个小名……戴眼镜的叫眼镜小哥，肚子大的那个叫将军，本地不会说普通话的那俩兄弟叫大宝二宝，戴个假发的叫黄毛，做环卫爱开玩笑的那位叫辣嘴……

有一天在登记一位客户的姓名和电话时，有一位叫“史进城”的，把我给逗笑了，这还不算，没过几天，又来一位，名字更奇葩，叫“史城里”！他对我说，他哥叫史进城，他叫史城里……他们的父母，这是对城市有多深的情结！

笑不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