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岁之前家住农村,这段记忆为我整个童年铺画了快乐的底色。
小时候每年元宵节,县城里都会组织放一场大型烟花。短短十几分钟,我们住在农村的小孩要惦记上一整年。
97年正月十五,元宵节,下午3点多钟。 一个只有十几户人家的小村子,沿着一条路,村舍不对称地排坐在两边。路北西边打头的第一家。
“爸,咱们晚上几点去看放花啊?在哪看呀?今年还上房顶儿上吗?”六岁的小丫头激动的直蹦哒,滴溜圆的小眼睛瞪的直放光。
“哈,老姑娘别着急,还得好几个点呢,听说今年得7点多才放。”爸爸长着络腮胡的圆脸一歪,笑着问:“你想去哪儿看呀?”
“嗯...,这次不去房顶上了。我一蹦哒,妈在屋里又要骂我了。”边说眼睛边快速地瞄了一眼远处的妈妈。因为肝病,她已经足不出户好久了。
“好嘞!都听我老闺女的!村西头咋样?正好朝着县里的方向。” “好!太好啦!太好啦!要去看花咯!”两个小辫子噗噗愣愣,两条小腿蹦蹦哒哒,我在院子里欢腾了一圈。
“别跑,慢点!给你小萝卜灯!”接过爸爸做的手工小灯笼,我飞一般地冲出大门,找小朋友显摆去了。
显摆啥呢?是显摆我爸用一个树枝,一个麻绳,半个大萝卜,一小截蜡烛做成的小灯笼?还是显摆别家的爸爸都忙着喝酒和看新闻,我却能和我爸去看大人觉得没啥稀罕的烟花?当然都得显摆,一样不能落下。
晚上6点50。中央一台的动画城一播完,我就赶紧从炕上跳下来,大喊:“爸? 爸!” 等确定了他的位置,就跑过去一把抓住他的大手,往衣柜走。“快点穿衣服!走!看花去!”
“等会啊,马上,我铺下被。捂好咯,免得回来炕凉了。”铺完炕上的被,他又去外面给窗户铺被。东北的冬天,要想尽办法护住温暖。不仅人要穿的厚,炕上要捂得厚,窗户也要盖上一层厚厚的结实的棉被,以免屋内热气散出,寒气钻入。在屋内,小小的我,站在窗户前,从里面仰头注视着外面的爸爸。他用一根长长的竹竿,对着上面固定棉被的钩子,轻轻一顶,一卷打着补丁的棉被,呼噜一声倾泻下来。严严实实地盖住了窗户,护住了满屋做饭添火攒起来的热气。那时的爸爸,在小小的我的眼中,相当高大,厉害非凡。
铺好所有的被子,大手牵小手,出了木栅栏大门,右转直奔村西头。村西头的标志,是一个废弃了不知多久的石磨,只剩下最底下的一层石盘。具体多大不知道。只知道夏天不能坐,烫;冬天不能坐,冰。我们站定在石盘边上,眼前乌漆麻黑,只有我的小萝卜灯一闪一闪。因着我倔强地坚持用小萝卜灯照亮,所以爸爸手里握着的手电筒没有打开。但以防萝卜灯的蜡烛被风吹灭,我会怕黑,他的大拇手指一直放在手电筒的开关上,随时准备救急。
站了估摸半个小时,我又冷又困。爸爸把我背起来,时不时用胳膊把我忘上一抬,“别睡哈,老闺女,一会放花你该看不着了,再看就得明年喽!”我哼哼唧唧的答应着,刚和周公爷爷握个手,“噹!”,一声巨响把我震回了现实,隔着眼皮我都看到了对面的姹紫嫣红。
我瞬间清醒,赶紧翻下爸爸的后背,站在地上又喊又跳。眼前一会是散开的菊花,一会是团团簇簇的芍药,一会是星星点点的茉莉。最神奇的是,刚炸开的金灿灿的向日葵,哗啦一声,转眼就变成了红彤彤的大牡丹,漫天花团锦簇。看着通亮璀璨的远方,我停止了欢呼,怔在原地,小小的眼睛,大大的向往。
我们一大一小,站在村子灯火的尽头,向着县城的方向,眼里,也绽放出了姹紫嫣红的光芒。
这是我童年中最快乐的时刻之一。爸爸在身旁,小萝卜灯在手上,雀跃的心第一次想象着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