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随着一声脆生生的耳光声,我的左半边脸火烧火燎得疼,左边的眼睛疼得竟然有片刻失明。我努力揉着眼睛,我怕这一耳光下去,我真要瞎了!
打我的是我的养父。此刻瘫痪在床两年的他,费力地抬起上身,意欲抓住我。他还真薅住我的上衣下摆了!他瞪着通红的眼睛,病态而凶恶地瞪视着我,口齿不清地骂道:“日、你——祖宗!”
极度恐慌下,被打得差点眼瞎的我,顾不得疼痛,一边捂着疼得直跳的眼皮,一边死命惊叫一声,猛地后撤,生生躲开他的“鹰爪功”——如果被他薅住,估计今天下午我这条小命就交代了。自从他病后,打人特别狠,如果被他抓住,死命打——不管是打我,还是打我残疾的养母。
有人说,“瞎狠,瞎狠”就是说瞎子打人狠,他一般抓不住人,所以如果他抓住仇家的话,就朝死里打,把满身戾气和对这个世界的仇恨都通过手,传达他的恶意。我养父躺床上两年了,瘦成一个妖怪,他褪去往日慈父的伪善面目,对我各种折腾,我几乎要疯了。我白天被他变着法地折磨:打骂、数落、拉屎、尿尿、换衣服、咬着牙骂我;夜里也是折腾,让我起床侍候,一会拉了,一会尿了,稍微不顺心,抓过来就打。起晚了要打要骂,不起来伺候更是吆喝朝天。我要疯了。
我的眼睛疼得直冒金星,里面像进了一个火炭粒子,精光闪闪,还热辣辣地疼。我手里还端着碗,那是喂他的饭。他才吃了几口,吐了我一身。我委屈地低吼一声:“你这是干嘛啊?平白无故就打我!”
我的眼泪哗哗流下来。小姑在旁边瞪着眼,跨过来两步用力推搡着我,怒声骂道:“死丫头片子,还反了你?你躲什么躲?”
我又委屈又伤心,争辩道:“你没看到他抓我吗?我好好喂他饭,他说一声不好吃就打我。你看,你看,他一耳光快把我的眼睛打瞎了……”
我“呜呜”哭出声来。小姑叹口气停止推搡我,却大声责备我:“你要知道好歹啊,你要有良心啊。要不是你爸把你捡回来,你早就冻死饿死了——说不定还被野狼吃掉了呢!他养了你二三十年,现在你报恩的时候到了。你伺候他要有耐心……”
她巴拉巴拉一通训斥,什么养我多难,我上学花了好多钱,他们对我多么无私……我顿时气结,郁闷于心,这些情感像一张巨大无边的渔网,牢牢捆绑住我的身体,越勒越紧。我就是那一条可怜的鱼,刚开始还挣扎嘶喊,现在我只想挺尸,连反抗都没有激情了。
愤怒像一堆越燃越旺的火苗,让我失去理智。我打断她,嚷嚷着,“这两年不都是我伺候的吗?他治病的钱是我出的,他给弟弟盖房的钱也是我出的……”
“那你也报不了恩!你喝的奶粉钱都能盖一栋楼了。你花这点钱还不是九牛一毛?你欠这个家的,你一辈子都还不了。你不就伺候两年吗?还委屈你啦……”
哈哈,我就伺候两年?
我的眼泪流下来。我是他们捡来的弃婴。他们说,三十年前冬天的早晨,养父在寒冷的村头发现纸箱里的我。八十年代计划生育紧,丢弃女婴的不在少数。要不是养父把我抱回来,估计我就冻死、饿死,或者被狼当了点心。
为了这点恩情,他们从我会走路时就灌输给我思想:我是捡来的孩子,要报恩。凡事让着弟弟;我活着是为了支撑弟弟的未来——也就是说,我活着的意义,一来为了伺候养父母;二来为了弟弟的幸福。养父病后,我被迫辞职,从此没有离开村子一步,几乎每天都在病床前,但还是每天被打骂。养父像生在我肉里的蛆虫,只要我不死,他就寄生在我的肉里。
从小我就好好学习,听话懂事。但他们还是对我不好,一切都让我让位于弟弟。饭紧他吃,活我来干;钱他来花,我负责省……他吊儿郎当,我成绩优异。但他们却不让我上大学,让我打工。我谈了男朋友,他们不同意,非要以高额彩礼许配给他们看上的老男人。如果不是他们强拆散我和男友,估计彼时我们的孩子都会打酱油了。从两年前,养父病后,我被迫辞职回老家照顾他,几乎每天被养父打骂。以前家人老催我结婚,那是因为我可以换一笔可观的彩礼;现在可好,我三十岁了,他们却不让我结婚了,因为我是一个免费的保姆,要照顾养父,报达养育之恩。他们说我如果结婚,就没人照顾养父了!
为了照顾病榻上的养父,我辞去工作,没了收入,没了男友,专心在家照顾他,每天生不如死。刚开始家人还感激我的付出,但越往后,他们越来越嫌弃我,嫌弃我三十岁还没嫁出去,丢娘家人的脸,嫌弃我照顾得不尽心,干嘛呐不行,只会糟蹋粮食。我被盘剥干净,工作几年挣的钱都被养父要走了,只剩这副残破的身躯。钱,他给弟弟盖上房子。我,被留在老家伺候病人。他得病后,我大姑小姑一起来数落我,没有照顾好爸爸,以前花钱太多,让他得了脑梗。我照顾他天经地义。她们还说,等养父去世后,残疾的养母还归我养。她们还说,我不死,义务永远没完……
我辞去工作后,每天都像一个仆人一样洗洗涮涮,给养父端茶倒水、倒屎倒尿,不是人过的日子。他没了隐私,没了尊严。我也是。每天掀光他的身子,给他把屎接尿。白天黑夜的操劳,还有家人、亲戚、邻居们的道德绑架,都说不让我出嫁,要结婚也得等到养父百年之后——意思是,他不死,我不能结婚。
我感觉自己像一件可以反复、重复利用的工具,被盘剥到骨头缝里。即使我失去自我,尽心尽力服侍养父,还是被姑妈舅舅们嫌弃,说我没照顾好养父。他年轻时种下的恶果——喝酒、吃肥肉,吸烟,现在要我给他来托底。
养父自从得病后就变得病态,一天到晚折磨我,打骂都是常事。亲戚朋友们也都借看望之名,行劝说之事。他们说,我是捡来的弃婴,如果不是我拖累他们,他们早就过上好日子啦!而且我还是一个不吉利的女孩,自从我来到这个家后,家里一直穷。养父养母都骂我,弟弟也有事没事影射我。我权当听不懂,为了自欺欺人地活下去,我只能掩耳盗铃,用一点点可怜的温情安慰自己受伤的心灵。
这次小姑来看望养父。养父一见他妹妹就泪如雨下,污蔑我三天没给他喂饭,他估计快走火入魔了,每天瞎编乱造地胡说。他每天都叫嚣着,用这个世界上最恶毒的话骂我、打我。我浑身伤痕累累。小姑来时,我正给他喂饭,他一看见妹妹,就一把把碗打翻到我身上,然后打我。我被打得哭起来,伤心欲绝。
亲戚邻居们都来劝说,让我别出嫁了,等养父“百年之后”才能拥有各人的幸福。但弟弟却不用遵守清规戒律,他早早领回一个女人,孩子现在都三岁了,可我三十岁还是一个处女。自从养父得病后,我家门都出不去了,每天围绕着伺候他。他却把对命运的仇恨都加诸我身,打我,骂我,侮辱我。
我每天睡不三小时,头昏脑涨。他一会就睡着,睡醒了就折磨我。他睡后我要做饭、洗衣服、做家务,偶尔还被弟弟叫去干活……我就是这个家里免费的保姆,谁都可以对我吹胡子瞪眼。我活得越来越没有尊严。我因为是捡来的孩子,所以注定要一辈子报恩。他们就是这么要挟我的。我像关在鸟笼里的鸟儿,瞎扑腾,却飞不出生活的樊笼。
我经常失眠,脸丑得不能照镜子,眼睛里都是红血丝,耳鸣,每天都出现幻听幻觉。我经常在幻境里看见我亲生父母,他们来寻找我了,但清醒后发现还陪在将死的养父身边。他正在诅咒我,快陪他去死。
他还没死,估计我就要死了。你说,我还有未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