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快结束的时候,苏木和我们几个朋友在舟山租了条船出海。
海风呼啸,空气划过冰冷的海面,吸进鼻腔都是干裂的味道。那天我们只钓了零星的几尾鱼,却在船舱里喝了很多酒。
苏木酒量惊人,几个朋友都被她喝倒了,最后只剩下我。我和苏木喝到了半夜,喝到最后,苏木突然说要出去吹吹风。
于是我们走到了甲板上。寒冷的海风顿时让我酒醒了一半,四周一片漆黑,只听见冰冷的海水撞击船身。
苏木突然开口:“南笙,我终于变成自己讨厌的人了。”
我有些惊讶,因为我印象中的苏木,一直都是优雅精致,自信从容的一个人。在大学的时候,她爱书如命,功课又做的好,很得老师喜爱。
我不解地问道:“为什么?”
苏木说道:“南笙,你知道我的,一直想考研读博的,读一辈子的书,但我最终没有这么做。”
“是啊。”我点头,因为我想起大四那年,身边的很多同学都选择考研,苏木更是直接被分配到了保研名额。我以为以苏木对学术的热爱,也一定会选择这条路。
可是苏木却拒绝了,在众人讶异和不解的目光中,选择了工作。
我至今记得当时学院的老师们,一个个车轮战轮番上阵,苦口婆心劝说苏木,最终都铩羽而归,只能带着恨铁不成钢的目光在惋惜中离开。
可能对于当时的老师们来说,苏木真是他们的一个痛吧。
用老师当时的话说就是,现在热爱文学的人不多了,像她这样纯粹的人更少了。
当时我有些惭愧,因为那时我和大多数人一样,在想着怎么把简历写的漂亮,怎么找一份体面工作,怎样赚更多的钱。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曾经我也这样想过,可最终放弃了。
那时对大多数中文系的学生来说,文学就是实现人生功利的跳板。
于是我问道:“是啊,那你为什么放弃保研呢?”
“因为我要活着啊。”
我想过很多的答案,可唯独没想到这个。活着,难道我们现在不是在活着吗?
苏木深深地吸了一口海风,小巧的鼻子冻得通红。“你知道,我一直有个弟弟吧。”
我点了点头,苏木确实和我们聊个她有个弟弟,每次都是宠溺的语气。
“其实我没告诉过你,在我们毕业那年,我弟弟生了一场大病。我的家境本来就普通,平时家里供养我上学就很困难了。那时学校又给了我保研名额,家人也劝说我读下去,说不要担心家里的情况,哪怕砸锅卖铁,也会供养我继续上学。”
“但是我放弃了。”
“因为像我们这样的普通人,不努力生活,连活下去的资格都没有。”
“说来有些好笑,我之前是很讨厌那种嗜钱如命的人的,只是没想到现在我也成为了这样的人。这些年来,我一直努力工作,除了把家里的债务还完,每个月还能寄回家里一点。弟弟也很争气,今年考上了一座不错的高中。”
“南笙,你别觉得我在牺牲。事实上现在我过得很好,我存了一笔钱,打算再工作两年的,等我弟弟上大学了,我就出国读研读博。五年后回来当老师,因为我发现,自己还是很喜欢文学。”
“你看,虽然迟了点,但我还是可以继续做自己之前喜欢的事。”
苏木在和我说这些话,脸上熠熠生辉,整个人就像一根拧紧的绳子,有一股惊心动魄的张力。
我一直知道人生有一种成全,叫舍自己救众生,像释迦摩尼,割肉喂鹰,像唐僧,普度众生。
我一直以为苏木也是这样的一个人。舍自己救众生,这个众生就是她的家人。
实际上,她选择了做自己,她知道自己的人生应该怎样度过。
回到船舱后,我们又喝了好多酒。那时我们有梦,关于文学,关于爱情,关于穿越世界的旅行。
好在我们现在深夜饮酒,杯子碰到一起,还是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