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就像一次范进中举

在我的学生时代,嘲笑过三个人,一个是泯然众人矣的方仲永,一个是“孔乙己,你又偷酒喝”的孔乙己,还有一个则是中举的范进。

年少无知,从书本上来学来的知识毕竟还需要一些社会阅历来充实。随着年纪的增长,对这三个人却再也嘲笑不起来了。相反的是,越来越同情他们。身边也不乏有很多同辈,活成了方仲永、孔乙己甚至是范进的模样,也许其中还包括我。

于是怀着对生活的质疑,对人生的诸多不便,我渐渐体会到一种悲哀,在这个声色犬马的时代,一种唯觉樽前笑不成的悲伤。我摇了摇头,发出一种杨过式的叹息。

我觉得生活就像一次范进中举。

在考秀才以前,范进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屌丝,二十岁应考,考了二十多次,还只是个童生。中秀才的那次参加考试的时候,已经是十二月天气,范进还穿着麻布直裰,冻得乞乞缩缩。范进他长得面黄肌瘦,胡须苍白,唯一体面一点是他戴着一顶毡帽,可还是破的。

作为一个儒生,范进保持着内心的最后一丝尊严。但他太失败了,次次考试都考不上,他认为自己的文字荒谬,没有人赏取。他只能用自己的倔强,一次一次折戟沉沙。他就像一头牛,从牛犊到老黄牛,生活对他总是重锤出击。

对于常人来讲,参加考试,考那么几年没考中也就算了,赶紧去谋个营生过日子才是正经之道。但这些常人大多不平常,他们读的是孔孟之道,学的是经史子集,他们读书是为了博取功名,顺带躲一下朝廷的徭役赋税。他们幻想着有那么一天,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幻想着有一天中状元着红袍,帽插宫花,骑马游街。但科举制度毕竟森严,登科及第已是少数。像唐代诗人孟郊,也是五六十岁才中进士。李白一辈子还与科考无缘呢。

范进也不是平常人,他每年都参加考试,次次落榜,久而久之,他也就习以为常了。但这一次不一样,一次改变他人生命运的对话已经展开。

当他遇到考试的主考官周学道的时候,周学道对眼前这个衣衫褴褛的考生留意起来。一看交卷姓名,范进。

范进太有名了,远近乡邻都知道他,他就是人民生活中的茶话谈资,是生活苦楚里增添的一点笑料。周学道有点同情范进,看到他这么多年考不上,只说了一句:“这也未必尽然。”

考试也许不是因为范进没有才学,可能还需要一点运气。当周学道看到眼前这个对自己的才能一点没有自信,却顽强地屡败屡考,在无望中不断挣扎的范进。他想起了自己,他也曾经苦读几十年书,秀才也不曾中得一个,也曾经在考试场所哭得晕过去。

这一次,他在范进的试卷上划了红勾。

范进就在周学道的弹指一挥间,人生轨迹开启了新的航路。然而并没有卵用,这是一个秀才遍地开花的朝代,范进依然饱受众人的嘲弄。借用《哪吒》里申公豹的一句话:人心中的成见,是一座大山。

范进的岳丈胡屠户是个杀猪的,他就看不起范进。范进太穷了,一辈子都陷在考试里面,由于经济原因,精神上也变得自卑。人前唯唯诺诺任人宰割,人后我之乎者也乾坤道理。

当范进考中了秀才,岳丈带着一串猪大肠来庆贺。

范进的岳丈大人说:“我自倒运,把个女儿嫁与你这现世宝,穷鬼,历年来不知累了我多少。如今不知因我积了甚么德,带挈你中了个相公,我所以带个酒来贺你。”

意思是说,范进你考中了秀才,都是我积了德,不是你范家祖坟冒烟。即便你中了秀才,也不能在老子面前托大。

对于丈人如此粗野的欺凌,范进没有任何反抗,相反还说:岳父见教的是。

这么多年过去了,范进已经挨够了生活的捶打,他几乎毫无还手之力。即算是中了秀才,身份有了稍微的改变,也依然和从前没有什么不同。

范进想考举人,向岳丈借旅费,胡屠户不但不借,还吐了一口痰啐在范进脸上。胡屠户说,举人是天上文曲星下凡的,应该像城里举人府上的老爷那样,一个个方面大耳,可范进却尖嘴猴腮,应该撒泡尿照照自己,“不三不四就想吃天鹅屁”。

面对这些行径和言语,范进麻木了。从精神上的麻木再到躯体上的麻木,他早已经饱受折磨,也习以为常。他原以为生活会开始有所起色,但生活总是变本加厉给予他伤害。这些生活里的糟蹋,是读多少圣贤书也无法治愈的。

范进他总有一个念想,那就是要中举人。

可怜天遂人愿,范进终于中举,得知这个消息后,他却犯了疯症。好比一个人平民买彩票中了五百万,一时之间竟难以适应。

范进中举后,他的生活总算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成为举人的范进,就像是人大代表、政协委员,面对县官可以免跪了。以前那些嘲笑他的人不见了,身边多了一些阿谀奉承的人。最为直接的,是胡屠户对他的变化。

为了治疗范进的疯狂,有人建议胡屠户打范进一耳光,告诉范进根本没有中,他却不敢了。这时候的胡屠户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在他的情感深处,他一以贯之地以为举人都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即使为了救这文曲星的命,他也缺乏勇气。

胡屠户这样说:虽然是我女婿,如今却做了老爷,就是天上的星宿。天上的星宿是打不得的!我听得斋公们说,打了天上的星宿,阎王就要拿去打一百铁棍,发在十八层地狱,永不得翻身。

从相公到老爷,范进的身份变了。而以前那个威猛的胡屠户也变得矮小起来。

胡屠户嘴脸翻得比书还快,他说:“我哪里还杀猪!有我这贤婿,还怕后半世靠不着也怎的?我每常说,我的这个贤婿才学又高,品貌又好,就是城里头那张府和周府这些老爷,也没有我女婿这样一个体面的相貌!你们不知道,得罪你们说,我小老这一双眼睛,却是认得人的。想着先年,我小女在家里长到三十多岁,多少有钱的富户要和我结亲,我自己觉得女儿像有些福气的,毕竟要嫁与个老爷。今日果然不错!”

当范进回家的时候,胡屠户一路跟在后面,替他扯平衣襟,还高喊着:“老爷回府了!”等到他视为“老爷”的张乡绅光临,他就“连忙躲进女儿房里,不敢出来”。他在不知不觉中陷入到了范进以前的那种可悲之中。

范进清醒后,很快的就适应了身份的转变。这种举人身份,给他的生活带来的不仅是物质的转变,更多是精神的一种拔高。

他与张乡绅见面的对答,丝毫没有经过彩排,却又符合生活的逻辑。

书中这样写:张乡绅攀谈道:“世先生同在乡梓,一向有失亲近。”

范进道:“晚生久仰老先生,只是无缘,不曾拜会。”

张乡绅说的明明是假话,当范进穷得叮当响的时候,富有的乡绅哪里会把他当作“乡梓”?哪里会有意来和他“亲近”?

范进的回答也是假话,连自己杀猪的丈人都对他无端侮辱,哪还敢拜会什么有权有势的人士?

他们都把假话说得心照不宣,一点儿没有心理障碍。这些都不是客气话,而是一种生活的客套。

客套就是说着虚伪的话而没有虚伪的感觉,甚至是肉麻的话也没有肉麻的感觉。其实我挺佩服能说客套话的人,他们能把话说得天衣无缝,还好听。通俗点说,就是打官腔。

生活有时候需要一种客套,他们说这叫仪式感。

张乡绅送了五十两银子,叫范进权且收着,又看着范进的破草屋,说“这华居其实住不得,将来当事拜往,俱不甚便”。马上又奉送三进三间的房屋,特地说明目的不过是自己“早晚也好请教些”。

面对如此大礼,范进有点不习惯,再三推辞。

而张乡绅却说出这样的话:“你我年谊世好,就如至亲骨肉一般。”

故事到了这里应该就告一段落了,但生活的真相往往不是大喜就是大悲,悲喜从来没有缺席过某一场活动。

许多人给范进送田产、送店房,甚至投身为奴仆的,两三个月之间,范进家里,不但陈设豪华,而且仆妇成群。他的母亲,还以为房子家具是从他人那里借用的,叮嘱家人不要弄坏了。当得知这一切都属于自己之时:

老太太听了,把细磁细碗盏和银镶的杯盘逐件看了一遍,哈哈大笑道:“这都是我的了!”大笑一声,往后便跌倒。忽然痰涌上来,不省人事。范母死了。

生活总会给予你什么,然后又拿走什么。给你财富名利权势,拿走你的健康。给你健康,也许让你一贫如洗。对于生活的真相,每个人宁愿蒙在鼓里充耳不闻,每天活在掩耳盗铃的戏码里,而那些真正面对生活的勇士却鲜有。

范进中举了,可之后呢?

这才是一个需要思考的问题。

有人在范进考试过程中看到了人情冷暖,人性虚伪。但值得拷问的是我们的灵魂,但你要是一提及到关于灵魂的问题,啪,给你一耳光。

生活就像一次范进中举,不疯狂不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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