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座快要被人们遗忘的岛,它能继续存在是因为还有人记得它,不过这里马上就要随着最后一个人的离开而烟消云散。
渔海喜欢在这座岛上走,喜欢这座岛上怒长的野草带来的荒芜的感觉。平坦的路面一望无际,通向海岸,路的两边除了半人高的野草之外,就只剩下无数零碎的砂石,白的,黑的,也有其他颜色的。偶尔里面会有一些动物和昆虫出没,它们并不怕人,或者说不怕渔海和他的两个朋友,有雪白的兔子,滚圆眼睛的小鼠和一闪而过的飞鸟,也有飞跃的蚂蚱和夕阳下的蜻蜓。夕阳的时候渔海更喜欢一个人度过,每当这时,他的两个朋友便会不遗余力的干扰他然后知难而退。
白桦是个有着小麦色皮肤的男孩,眉毛细长,面容似乎带着一种舒缓的节奏,犹如朴树的“且听风吟”。他是一个爱笑的人,笑的时候会发出灿烂的声音,犹如阳光洒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每当一轮骚扰完,渔海得以坐在海滩上看落日时,他都会躺在岸边的野草丛中,叼着狗尾草,望着天空,而这些,是叶深告诉他的。
叶深总是陪伴在他们两人的身边,附和白桦的玩笑和渔海的感慨。秋天来临时,抚慰白桦诗人一般“忽然忧愁的”心,制止渔海声情并茂的背诵自创诗歌“白桦的秋天”,看着他们两个动手打起来,然后站在一旁哈哈的笑。在渔海的印象中,叶深似乎是在白桦的身边更长一些,这取决于他们两家挨的比较近,而且,他们在同一所学校,而渔海却在另一所学校念书,隔得并不算太远,但毕竟是一种局限。
渔海曾经也想过转学,但他并未告诉奶奶,奶奶决定不了这种事,这种事必须由渔海的父母来决定,而他们都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渔海曾经向两个朋友提到过这件事,白桦的态度是:“我可以去找你嘛,隔得又不远,再说,你们学校又不穿校服,混进来也没人看得出来。”
叶深则看了看白桦,耸了耸肩,“没关系,我功课比你们两个都好,请个假老师就准了。”
于是有一次渔海正在上课,望向走廊发呆时,忽然在窗外看到了两人的脸。白桦的脸贴在了窗户上,兴奋地跟他打招呼,但渔海只能看见他模糊不清的嘴型和变形的脸。渔海看向一边的叶深,她只是对着渔海点了点头,说了一句“好好读书”,然后便扯着白桦的头发,拉着他离开了走廊。渔海望向讲台上的老师,看了看窗外,然后又垂头看向课本——《山中访友》,渔海摩挲了一下书页。
中午大课间休息时,渔海吃完饭在校园里闲逛,意外的在校园里看见了两人的身影。当时白桦正在尝试着爬一棵梧桐树,他手脚并用,艰难的挪动着身体,表情奇特,而叶深则似乎是在仰着头焦急的催促着他下来。渔海走近了他们,正欲开口打招呼,忽然有人在背后拍了渔海的肩膀一下,渔海只得扭过头,发现是同学李泽宇。
“你的语文默写有错,老师让你回班订正。”
“知道了,我马上回去。”
“不行,必须现在就回去,老师要亲自找你谈。”
“为什么?”
他扶了一下眼镜框:“因为你错了很多。”
渔海愣了一下,“很多吗?”
“很多,但没你胡思乱想的多。”他转身走开了,一会后又转过身,“快点,知道吗?”
“好。”渔海应了一声,他转过身,渔海扭过头,发现两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渔海看了看四周,走到树下,摸了摸树木粗糙的表皮,一只蚂蚁爬上了他的指甲。渔海把蚂蚁甩走,转过身,靠着树慢慢坐下。午后的阳光温暖而明亮,因为现在是夏季,一个阳光灿烂的好季节。
李泽宇算是渔海不错的朋友,平常会一起去厕所,他会督促渔海的功课,在班里也有一个不小的职位——中队委员。至于这究竟是一个怎样的职位,渔海并不清楚,只是每个星期五下午见他拿着小本和笔去大队部开会,然后满脸严肃的回来宣布大队辅导员下达的新指令或本周需要背诵的规章制度。他并不算是一个书呆子,只不过不喜欢别人开他玩笑,他想要得到别人的尊重,对快乐亲密云云的东西则一无所求,当然这只是渔海的猜测。而这么一个人又是怎么会找到渔海的渔海自己也记不清了,两人好像从一年级时就已经关系要好。
“哥们,帮忙捡一下篮球啊!”
“嘿,哥们?”
渔海茫然地抬起头,发现远处有一群人对自己招手,为首的那一个大个子男生喊道:“篮球!”
“哦!”渔海赶忙站起身,看了看周围,在不远处的另一棵树下看到一颗棕色的翻毛篮球静静地躺在那里。渔海跑过去,抱起了篮球,向那群男生扔去。
“谢啦!”那群男生重又簇拥着篮球跑开了。
渔海站在原地。
“嘿,帮忙捡一下篮球!”
“哦!”渔海转过身。
“白痴哦。”白桦猛地跳起来拍了一下渔海的头。
“疼疼!”渔海捂住头。
叶深站在一旁捂着嘴笑,声音清脆。
“说,是不是想我了。”白桦抱着渔海的肩膀,“你现在变得很容易寂寞啊。”
“别挨我那么近。”渔海挣脱开白桦亲热的手,“我刚才看见你们了。”
“啊。”白桦用右手挠了挠头,犹豫着伸出左手让渔海看,手心上有一道殷红的痕迹,“划破了一道口子。”
“我靠。”渔海吓了一跳,“走走走,快去找老师。”
“找哪个老师?”白桦挑起眉,“你们学校的人我就认识你。”
“管他呢,跟我走。”渔海拉起白桦。
“咳,刚才血好像不小心蹭你衣服上了。”白桦似乎略带尴尬的说。
“先不管这个了,跟我去找老师。”渔海架住白桦的一边,对叶深说,“叶深,你帮忙扶一下那边。”
叶深站着没动,歪了歪头,莞尔一笑。
“傻啊。”白桦又拍了一下渔海的头,“我又没瘸。”
“哦对。”渔海把白桦从肩膀上放下,推向一边并一脚踹在他的屁股上,用足了十成功力,“你打我头很疼的,知道吗?”
白桦一个前扑倒在了地上,白色的裤子上被清晰地印上了一个大脚印,带着新鲜泥土的痕迹。
“感觉如何?”渔海退了几步问道。
“感觉自己又重新扎根在了广袤的大地上。”白桦从地上爬起来,长长的舒了口气,“啊,你小子这是要造反。”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渔海又退了几步。
“我压迫个屁,赶紧扶我去医院!”白桦伸出左手看了看,微微地皱了皱眉,脸上略带痛苦。
“好好好。”渔海赶紧跑了过去。
“笨蛋!”白桦的巴掌又一次准确无误的落在了渔海的头上。
“疼疼……”渔海又一次抱起了头。
去医院的路上,叶深用渔海的红领巾帮白桦简易的包扎了一下伤口,收尾部分用了一个稚拙的蝴蝶结。
“红领巾是用烈士的鲜血染成的。”白桦抬起左手看了看红领巾,感慨似的说。
渔海捂着头没说话,叶深走到了两人的前面带路。
“诶,现在是夏天了对吧?”白桦抬头看了看天。
“对。”渔海捂着头,没好气的说。
“你想去游泳吗?”
“不想。”
“诶,游泳多好啊。”白桦夸张地侧过脸去看渔海,“你的名字带个海,应该多和海亲近亲近,对你的命数有好处。”
“那你什么时候回白桦林?”
“总有一天。”
“在。”白桦挥起手,停顿了一下,“未知的将来。”
渔海顺着他的手看去,一辆运垃圾的车驶过。
“不过游泳是近在咫尺的事。”白桦收回包扎后的手又看了看,“有些事情不能拖,一拖就永远没机会了。”
渔海不置可否,抬起头看了看叶深。白桦侧过头看了看渔海,微微一笑,又转头看向叶深,“诶,叶深啊,你去游泳吗?”
“什么时候?”叶深没有回头。
“当然是越早越好。”
“我跟你们两个男生去游泳吗?”
“那有什么?我们以前不都是这么做的吗?”
“那是小时候。”
“那。”白桦用右手小指搔了搔头,“去划船如何?”
“好。”叶深应了一声。
“good.”白桦打了个响指。
“船的工作就交给你了。”白桦拍了拍渔海的肩。
“我那艘木船坐不了那么多人。”
“没事,一次只坐两个人,另一个人游,然后轮流来。”
“你们两个游。”叶深忽然回过头说。
“行,那就这样。”渔海扭头看着白桦,“没问题?”
“大丈夫能屈能伸……”
“笨蛋。”叶深嘀咕了一句。
“诶,你有点人人平等的观念好吗?”白桦抗议。
“我是女生,跟你们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白痴!”
白桦正欲继续争辩,忽然发觉把渔海晾一边了,于是闭嘴。“诶,你听她的?”
“无所谓。”
“好吧,那就这样!”白桦又打了个响指,只是这一次没打响,“咳,那就定在下个星期天。”
三人沉默的走了一会。
渔海眯了眯眼,地上有一块块被枝叶繁茂的合欢摇曳出的光斑,这令他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失落。这个夏天,他的心情似乎过于敏感了些,是因为长大了吗?渔海拍了拍身旁白桦的肩,白桦忽然侧过脸神秘兮兮的笑了一下,渔海愣愣的看着他。
“怎么?”白桦的那双淡金色眸子在阳光下泛着清澈的光,“只有在寂寞时才会想起我吗?”
“是啊。”渔海把手从白桦肩上移开,仿佛是习惯性的握了握,忽然神色凝重,“这是一个寂寞的夏天。”
“不是夏天的问题,是你的问题。”白桦感慨地说,“因为你寂寞,所以你觉得夏天寂寞。”
“嗯。”渔海点了点头,“我觉得是因为你对我的关心不够,我才会觉得寂寞的。”
“不是我的问题,而是你的问题。”白桦慢慢地摇了摇头,“因为你寂寞,所以你才觉得我对你的关心不够。”
“奥。”渔海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一切问题都出在你自身上。”
“嗯。”渔海点了点头,“兄台所言有理。”
“那你要不要拿笔记一下?”
“你们两个在后面密语什么呢?”叶深扭过头,好奇地问。
白桦清了清嗓子,“人生来平等,不应受到不公平待遇和无理由压迫,即便是轻微的性别歧视也不行,所以……”
“你们说什么呢?”叶深看着渔海眨了眨眼。
“咳。”渔海抬起头,看着叶深,“下个星期天的游程安排。”
“奥。”叶深点了点头,“那你们继续。”
她又把头扭了回去,走在前面。而白桦还在滔滔不绝关于人权的问题,渔海呼了口气,拍了拍他,“诶,别说了,没人听。”
白桦就此打住,仿佛是被断掉了开关。
“渔海。”白桦忽然说。
“嗯?”
“你会不会觉得当一些事情逝去后,你再回忆起它们时,一切都像从没发生过一样。”
渔海沉吟了一会,“白桦。”
“啊?”
“你会不会觉得当一些人变了模样之后,你再去看他们时,一切都像死去了一样。”
“渔海。”
“嗯?”
“该醒醒了。”白桦一巴掌打在了渔海的脑袋上。
“疼疼……”
医院里格外幽静,本来不该这么静的,怎么说也该有不少的病人才对。医生帮白桦抱扎好伤口之后,又给了他一些消炎药,嘱咐他以后不能再这么不小心。叶深瞥了白桦一眼,而此时的他正笑嘻嘻的回应医生:“当然当然,以后再也不会了。”
之后,白桦叶深一起回去上课,渔海也得回学校。道别之后,渔海走了几步,扭过头去。叶深拎着药,而白桦则在手舞足蹈的说着什么,阳光下,两人的影子格外清晰地投射在地面上。如果一些事情逝去后,你再回忆起它们时,会不会觉得一切都像从没发生过,一样?
渔海走进教室时正值下午第一节课下课,老师的脸色略微有些阴沉,渔海自觉地走到老师跟前。
“去哪了?”
“抱歉老师,奶奶昨天晚上发烧,虽然今天早上烧已经退了,但是还是得给她量一下体温,吃一点药,所以我回家了一趟。”
“以后这种事要先向老师汇报,你是在擅自离校,明白吗?”
“是老师,下次一定。”
“好了,看在你有原因,而且是第一次,这一次就不追究你的责任了,回去吧。”
“是。”
渔海坐回位上,桌子上放着语文默写,确实错了不少。
“嘿,去哪了?”李泽宇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渔海抬起头,又低下去,手中笔停了下来,“逃课了,见一个朋友。”
“朋友?”
“对。”
“什么朋友?”
“小时候一起玩的。”
他沉默了一会,“以后别再逃课了。”
“就这一次。”
“订正吧。”他走回了自己的位上。
撒谎,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变得得心应手,也不再有所顾虑,但这样做只会不断磨损自己,渔海当然清楚不过。不过或许可以说,这也是成长的一部分?借口。
星期六晚上下了一场大雨,雨滴噼里啪啦的打在窗户上,而在此之前渔海的一场小测试也获得了前所未有的绝对低分。不过他还是洗了澡,对着黑屏的电视发了会呆,然后上床睡觉,星期天应该会是一个好天气吧。但愿。
第二天,雨过天晴,满满的阳光犹如一层清亮的水一样肆意流淌。空气中弥漫着海的味道,还有野草。
渔海走上平坦的大路,远处,已经看到了白桦在疯狂地招手,叶深则站在旁边,脸上挂着笑。陌生的感觉,渔海忽然止步,从什么时候开始,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最近这种感觉一直萦绕在心头,难道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吗?渔海迈开步子,也许只是胡思乱想罢了。
“今天天气真好。”渔海笑着对白桦说。
“啊,是啊,还凉快。”白桦伸了个懒腰。
“走,取船去。”渔海向海岸走去。
“诶,咱俩真要游吗?”
“那当然,你不是一直号称自己是‘人鱼小王子’的嘛?”
“话虽是这么说的,但是……”白桦慨叹了一声,“罢了罢了,既然你都这么说了。”
海岸的泥土格外潮湿,三人脱了鞋放进木船,合力把它推入了海里。
“啊,真沉啊。”白桦喘息着。
叶深跳上了船。
“你先上。”白桦摆了摆手。
“好。”渔海上了船。
“谁说不能坐三个人的?”白桦嘻嘻笑着,也跳了上去。
“如果船翻了,一定饶不了你。”
“哈哈哈,放心。”白桦走到船头,坐下,“翻不了的,哪那么容易翻,是你顾虑太多啦。”
“是吗……”渔海拿起船桨。
船渐渐滑进了海里,海风吹来,带着清爽的咸。白桦在船头站了起来,伸出右手,“此情此景我想赋诗一首。”
“好!”渔海喊道。
“咳咳。”白桦咳了几声。
“一会记得要用力。”渔海悄悄地对叶深说。
“放心。”叶深嘴角带笑。
“大江东去……”
“踹!”渔海忽然喊道。
“啊……”白桦忽然感到屁股上平添了一股气力,使他堕入海中。
“哈哈哈哈。”叶深捧腹大笑。
白桦的头从海面冒了出来,“呸,真咸。你们两个,竟然敢暗算我?”
“哪里哪里,正所谓以牙还牙是也。”渔海划着船。
白桦爬上了船。“你们两个,是不是也要来一下?”
“别。”叶深有些害怕的缩了缩。
“那你呢,渔海?”
“哦,这个嘛?”渔海将船桨放进船,面朝海面,做出沉吟状。
白桦步步逼近,渔海忽然一个转身,猛地用力推了白桦一把,“你还是下去吧!”
“扑通!”
“哈哈哈哈哈。”叶深笑的直不起腰了。
“白桦啊,你还是别上来了。”渔海拿过船桨继续划船。
“渔海,你等着。”白桦呛了几口海水,爬上了船,剧烈地咳嗽着。
后来,白桦也成功把渔海推入了海里,唯独叶深的衣服一直是干的。放在以前,两人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动手,但现在,多少还是有了些顾虑的吧。落入水中的渔海逐渐平衡,躺在海面上,而白桦正在船上冲着他大笑。天空,蔚蓝色,海一样。
中午时,三人回到了岸上。
渔海试着回忆过去的事情,本以为那些事会像潮水般不断涌来,但事实上费力去想,也只是想到了微乎其微的一部分——在海中沉没的夕阳,白桦的笑和叶深的笑,但这都是不重要的东西,真正重要的东西呢?那些……那些什么?都像,没发生过一样。白桦,你到底想说些什么呢?真正重要的东西,真正重要的东西又是什么呢?
临近毕业,班里的气氛格外活跃,在经历真正的离别之前,没人会感伤。真正的离别,真正重要的东西,渔海越发感觉自己像极了某个严肃的学者,用尺子和字典丈量追问着周围的事物,简直快要到了精确到分毫的地步。可那是毫无意义的事,时间会改变一切。
“白桦,我们要毕业了。”某个阳光暴晒的周日下午,渔海,白桦,叶深三人来到了海岸边的断崖下。
“我们也是。时间过得真快啊。”
“你们两个学了这么久,恐怕是什么收获都没有吧?”渔海这才注意到,叶深手里竟然拿了本数学教参。看到渔海诧异的目光,叶深耸了耸肩,“小升初考试,你们不在乎,我可在乎的哦。”
“哪里哪里,我们都在乎的。”白桦抱着渔海的肩,“是吧。”
“我最近成绩一直不太理想。”
“没关系,你的霉运是为了中和我的好运。”
“哦?”
“你还不知道吧?”白桦拂了拂额前的头发,“我买了一辆摩托车。”
“哪来的钱?”
“所以才说这是好运的嘛。”白桦得意的说,“我中彩票了。”
“……”
“你别不相信他,其实是真的。”叶深看了笑嘻嘻的白桦一眼,又看向渔海,“那天我们一起回家,他心血来潮说想体会一下买彩票的感觉,于是就买了一张,没想到后来中奖了。”
“哦。”渔海点了点头。
“诶,你好像不高兴的样子。”白桦拍了拍渔海的头,“别嫉妒我了,我的就是你的,改天我带你一起去兜风啊?”
“你的就是我的?”
“对啊。”白桦开心地看着渔海,“下个星期吧,我们一起去,让叶深跟在后面跑,正好锻炼一下她的体育。”
“白痴!”叶深推了一下白桦。
“死脑筋的学霸。”
“傻子。”
白桦看了一眼身旁的渔海,叶深也安静了下来。
“喂,到底怎么了?”白桦推了一下渔海。
“没事,我想回去好好复习一下,毕竟毕业考试还是很重要的。”渔海站起了身。
“哦。”白桦看着他站起来,“那下个星期,你还去吗?”
“看时间吧,应该可以。”渔海走出了崖下,猛烈的阳光不由分说的刺了过来。
班里已经开始写同学录,每个人的桌前都被放上了花花绿绿的纸张,大家都在埋头写着,渔海也在奋笔疾书。写累了,渔海抬起头,看向走廊窗外的远处。也不知看了多久,眼前竟然出现了两人的身影,白桦双手插兜,叶深站在一旁,两人都在冲他笑。于是,渔海也不由笑了出来。
白桦走了。
那天开毕业典礼,校长致辞分外无聊。同学们一起在班里呆了好久,定下了今后再见的约定。李泽宇考上了重点初中,而渔海将去一所普通初中度日。放学后,叶深独自在校门口等他,傍晚的晚霞十分漂亮。
渔海走近后,冲她笑了笑,然而她却没有,“白桦走了。”
“什么意思?”
“骑着摩托车走的,不知道去了哪。”叶深看着渔海。
“什么时候?”
“今天早上。”
“你们不用上课的吗?”
“这不重要。”
两人沉默了一会。
“他跟你说过吗?”
渔海的脑中浮现出了白桦离开时的身影。没错,应该会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早上,绝对不会是一个下雨的傍晚,他穿了一身新衣服,梳好了头发,然后等渔海来到后,冲渔海一笑,戴上头盔,转身跨上摩托车,发动引擎,消失在路的尽头。剧烈的风吹了过来,野草抖动,沙沙作响。
“没有。”
“他应该告诉你的。”
“是的。”
叶深肩膀微颤,眼泪忽然涌出,渔海摸了摸兜,却没找到纸。他拍了拍叶深的肩膀,“他早晚要走的,他不是那种会永远停留在一个地方的人。”
“不,不是因为这个……”
“回去好好睡一觉吧,这事先别想了。”渔海也没想到自己会如此冷静,简直是冷漠。
“渔海,你得跟我去一个地方。”
“今天不行,拜托。”
“来不及了渔海,事情比你想的要糟糕。”叶深拉起渔海的手,想转身跑去。
“别这样。”渔海没动。
叶深没有放弃,依然在拉着渔海。
“所以,你们都要走了吗?”
“渔海。”
“我知道,如果你们离开,一定是因为我。”
“走吧,渔海。”叶深放下渔海的手,“我们必须在那里结局。”
叶深走在前面,渔海跟在后面,这一次只剩他一个人了。
“我们要去哪?”渔海问道,声音很低,似乎只有他一个人能听见。
“海。”叶深回答,声音从远处传来。
渔海抬起头,吸了口气,这座岛上怒长的野草,如今已经浩浩荡荡了,就像一片片绿色的湖泊,弥漫着浓郁的湿气。
“是因为我们之间有了隔阂吗?你们才会消失?”渔海大声问。
叶深没有回答,只是很快的走着。渔海便没再问。
“我走累了。”渔海停了下来,他不想再走了,这不是他想要的结局。
“渔海。”叶深回过头,“已经到了。”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不过今晚的星星真亮。渔海没有再犹豫,走下防波堤,走到了海边,坐在海滩上。叶深站在他的身后。
“我已经离不开你们了。”渔海看向远处的海平面。
叶深在他旁边坐下。
“渔海,你该回去了。”
“我一直都在这里。”
“这里不是你该一直停留的地方。”
“为什么?”
“一个人不能永远待在他自己的心里。”
“那他该去哪里?”
“现实。”
“我已经在这里这么久了,当初我一个人的时候,是你们一直在陪着我。我已经把这里当做现实,习惯了你和白桦,可是有一天你们都要走,我无法接受。”
“我们不会走的,我们一直都会在这里,只是你该离开了。”
“有区别吗?”渔海扭过头看着她,“你觉得我如果走了,还有可能回来吗?”
“这是你的岛,只要你想,就一定能再回来。”
“如果我永远回不来了呢?”
“我们一直都在这里——在你心里。”
“这话应该我来说。”
“走吧,渔海。”叶深站了起来。
“这座岛,也该消失了吧。”渔海自言自语。
叶深走到了海边,扭过头,“渔海。”
渔海看着她,“别再说什么再见之类的傻话了,我已经不想听了。”
“你长大了。”
一阵海浪扑上海滩,叶深转过头,向海里走去,直到被海水淹没。她一定会沉入海底,白桦也一样,他们一定会沉入到海的最深处,即便有一天他们都腐烂了,也会一直在那里。
渔海坐了一会,站起身,爬上防波堤。大海在蓄力。渔海走着,沿着平坦的大路走。温柔的星光,疯长的野草,这是一个很好的命题,现实与幻想。渔海回头望去,巨山一般的海浪涌向这座岛,在那苍茫的蓝色落下之前,渔海想到了白桦的离去。“渔海,你长大了。”他一定也会这么说。
海水落了下来,它淹没了一切。
渔海是一名初中生了,结束了小学生的幼稚,接下来将要开始新的生活。渔海走在岛上,他所在的岛比其他的岛都要美丽无比,政府将这里纳入了重点修建的范围,这里每天晚上霓虹灯璀璨,烟火在繁星闪烁的夜空开出绚烂的花,惹得其他岛上的人羡艳不已。它是如此美丽,繁华,一如既往。
两年后,渔海在新生演出文艺会上看到了三个初中新生,两男一女。那个个子高高的男生抱着吉他,笑的时候露出白白的牙。而那个站在中间的女生,梳着高高的马尾。另外那个男生,看着有点傻乎乎的,有点像自己。
“那片笑声,让我想起,我的那些花,在我生命每个角落,静静为我开着。”
渔海原本以为会是那个女生先开口,但没想到会是那个看起来有些傻乎乎的男生。一直到他快唱完了,那个女生始终没有唱一句。
“诶,那个女生为什么不唱?”渔海推了推旁边的男生。
“女生?哪个?”
“就,旁边那个梳着高马尾的啊。”渔海愣了一下,说。
“渔海你搞错了吧,台上就那男的一个人啊。”那个男生诧异的说。
渔海转过头,看向那个男生,确实只有他一人站在上面。
“我们就这样,各自奔天涯……”
原来如此。
渔海站起身,一阵冷风吹过,他抬头看向高远澄净的天空。
秋天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