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出生的那个小城市,我算是一个富二代吧!
父亲创立实体企业整整三十年,从一个小工厂,到如今大大小小一二十个公司的集团,在当地有一定的社会地位和人脉关系。
印象最深的就是我结婚的时候,我们企业虽已不是盛世,但也运转正常。在当地最好的五星级酒店里,婚宴150+桌,但依旧有很多客人来了只送了礼金就走了,同时有不少客人是不请自来的,至少可以说明,父亲在当地的人缘和影响力还算不错。
我不是一个公子哥,从小就被母亲教育,在学校凡事不要搞特殊,我也不知道我家有没有钱。但在从小到大几乎所有同学的眼里、嘴里,我都是一个有钱家的孩子。我想,大概是他们看到每天都会有保姆或司机接送我。可能你觉得这跟母亲对我的平常心教育相违背了,后来我还专门问过母亲,她说在我幼儿园的时候,父亲收到过一封竞争对手(其实已为手下败将)的恐吓信,于是便对我严加呵护。
初中,我离开了出生地,去了省城读书,省城本地人都很难进去的一所重点中学,父亲用一笔钱让校长亲自带我去了重点班。一直等我高三毕业,才知道,从我幼儿园起,父亲就会定期给我的所有老师送红包和礼品。上学的时候,以为老师都很喜欢我,是因为我的优秀,长大后,才知道,成年人的世界或许更复杂一些。在那所初中,因为不在家乡了,我每天都是打车上下学,这让班里骑车和挤公车的同学又开始传言,我是一个有钱人。加上从小不怎么缺钱,常常和同学吃饭,都很大方。朋友一直都不少。这种生活一直持续到高中毕业。
本科去了国外留学,因为我一直受母亲的教育影响,并没有觉得家里很有钱。出国后,和我一起玩的同学,家境也都看似一般,当然,或许不少人是低调。父亲常常打电话“责备”我,你不要整天省钱,我看你这个月的信用卡账单就花了这一点钱,怎么生活的!那时,我除了在国外有一张固定储蓄的当地银行卡用于缴学费保险之外,还有一张父亲办的中国信用卡,我是他的副卡。直到现在我都很庆幸,我出国遇到的同学朋友都是那种非常努力上进的好孩子,没有人攀比家境。
本科读完后,我又读了硕士,在全球前50的所谓名校里,父亲开心地不得了,逢人就说他儿子多么有出息。在他眼里,我在学业上的成绩,比企业的成就要面子的多。
我在国外读书五年半,从未打过工,也没省过钱,当然,也没挥霍过钱。父亲常常教育我的一句话就是:一个人吃、喝、穿、玩都不会穷,只要不碰赌博和毒品。在国外读书比较辛苦,可能是我英文基础一般,也可能是我天资不算聪明,基本上没有什么时间娱乐。这五年半,从未去过夜店、赌场,甚至旅游次数都是个位数。对吃饭比较讲究,但穿衣很普通,对奢侈品也没有追求,唯独喜欢手表,前后买过几块,但也都只是合理价位。
毕业回国后,父亲给我买了一辆跑车,并前后给了我七八百万支持我创业。担心我没有经验,还特意给我请了总经理和财务总监,或许父亲根本不在乎我这个小公司能否成功,他只在乎对外形象上,我的第一仗是否可以打得漂亮。我曾私下问过他,我是否需要去其他公司历练一下,他简单而坚定地跟我说,没有时间了,你必须跳过那一课,自己学习弥补。
华丽的名片和拉风的跑车,多年未曾联系的老同学老朋友,都和我邂逅续缘了,有段时间,几乎每天晚上都有饭局。但有些习惯还是保留了下来,不抽烟,不打牌,不去夜店。
但好景不长,2016年,省内七家银行对我们企业相继抽贷,其实就是骗还呗!银行,晴天时满脸堆笑送你伞,下雨了毫不留情收你伞。在此之前二十多年,我们企业是一个形象完美的企业,银行的上乘优质客户,行长们请我们吃饭,希望能帮他们完成贷款任务。在此之前,企业毫无任何经营不良。也无任何哪怕一分钟的逾期。银行抽贷,并非只发生在我们一家企业之上。这几年,有很多民营企业都遭受此毫无预兆之劫难。很多企业因此就陨落了。但是社会和百姓,哪怕受尽这个企业恩泽的员工们,或许跟着舆论和银行一起骂企业。成王败寇,可能就是一个自然规律吧!
被银行抽走的贷款,除了我们的风险储备金,就只能用大量的民间贷款来补窟窿。从此,开始了拆东墙补西墙。而且这期间,你会发现砖头水泥在悄悄变少,这就是高额利息的吞噬。
没有把父亲彻底压垮的原因,除了他这么多年血雨腥风中锤炼的坚韧,就是我们企业手里握着的专利技术和项目。我跟着父亲,开始了漫长而艰难的融资路。
有时候觉得好人真的未必好运。
三十年前,父亲建厂,附近村子里都还没有通电,百姓们都在用煤气灯。没几年,家家户户都是二层小楼,现代化生活。
二十年前,企业已具规模,聘用了数百名残疾人,资助了数十名贫困孩子读完大学,连我跟着父亲去吃饭,遇见了一个年龄很小的服务员,都会问他为什么不上学,如果是家里不愿供,只要孩子愿意继续上学,他供。但很可笑的是,这么多年来,被他资助的大学生,无一人毕业后回来企业工作,甚至无一人记得生命中有这样一位贵人。
后来,企业转型升级,做出了一些真正的专利技术(绝非为了政府补贴的充数专利),为国家行业做了贡献。但却在要收获的时候,遇到了银行的抽贷。
抱着一个金饭碗,四处要饭!
而那些不知道财富从何而来,没什么文化的暴发户,靠放高利贷一个个活得光鲜亮丽,甚至还被一些年轻人膜拜着,追随着。
2017年,这些民间资金在父亲无力偿还高额利息之后,给父亲扣了一个又一个黑名单、老赖、限制高消费、被执行人、失信人。真是讽刺!
亲戚们最早蹦出来,被压抑了几十年的他们,终于可以扬眉吐气,幸灾乐祸了,虽然可能几年前他们或他们的子女才得到过我们家一次有力的帮助。但人性就是如此,大多数底层的人,无聊到就是喜欢看热闹。
我跟着父亲跑遍全国,坐不了飞机、坐不了高铁,我第一次领略了三层卧铺车厢的滋味,我们住快捷酒店,而且因为打折房间,在地下室,被子潮的可以出水。
这三年融资,我见了无数的投资人,做了上百次路演。人生重要的一课,原来这个世界上真是什么人都有。开着劳斯莱斯温文尔雅的地产大老板,可以一言九鼎地说几次承诺,几次都不算数,说话跟吐痰一样不值钱。也有费尽心机戏剧人生,豪言自己的基金管理数千亿资金,最后只是为了骗你三万块。
当然,也有正统之人,我们也得到了一些帮助和投资,虽不足以翻身,但总算延续了企业生命。
企业还未倒,虽在外形象已满目疮痍,高管员工也走了三分之二,但企业就如父亲一样,还坚强地屹立在风雨里,等待着曙光到来的那一刻。
对我而言,这是人生难得的一段历练,似乎所有伟业都必然“标配”一段苦难。但我还算是幸运的,此次磨难有父亲引路,有母亲心疼,有妻子信任,我并不孤独。
很快,我的孩子就要出生了,我的妹妹就要考上博士了。
我相信,对于没做过坏事的人来说,老天给的所有苦难都只是“演习”。
而且,我坚信父亲的两句话:
天无绝人之路。
人间正道是沧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