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因为要搬家的缘故，那天我和女朋友在收拾东西。翻出了好多以前的东西，第一次看的话剧票啦，以为已经丢掉的书啦，学生时代写的日记等等。忽然女朋友在我一个破旧的盒子里翻出一枚女性的戒指。
“喂，这戒指哪来的？”女朋友质问我。
我看到这戒指，觉得有点熟悉，但又想不起来是哪来的。
“是不是以前准备送给初恋情人的？”女朋友进一步逼问。
我的脑子快速回忆起来，“啊！想起来了，这是王妃的戒指！”
“什么？你别想骗我。”
“是真的，这是关于我小时候的故事。”我说。
“说来听听。”女朋友好奇地说。
“真要听？”
“快说！”
于是我只好跟她说了川伯的故事。
二
小时候我住在海边的小渔村，村里很穷，因为打鱼也赚不到什么钱，只能图个温饱。所以很多大人都下南洋，去新加坡打工，川伯就是其中一个。川伯年轻的时候也在新加坡打过几年工，端盘子，洗碗，当建筑工人，什么活都干。后来在工地的时候，他从正在施工的楼上摔下来，人没死，腰部受了伤，医生说川伯下半生再也不能干重活了。工地老板赔了他一笔钱，就把他从新加坡遣送回来了。从此川伯再也没有离开过小渔村。
我上小学的时候，川伯已经快四十岁了。他没有再去工作，靠着赔的工伤钱混日子。村里的大人出去做工的时候，川伯就自己一个人在村里头溜达，或者有时候就直接一个人在家待好几天不出门。
我常常在想，川伯自己是怎么打发掉这漫长的时间。川伯的家就在我家旁边，因为大人们都没空理我，无聊的时候我就去找川伯玩，川伯一开始是不屑于和我这个小孩子玩的，但也没有大人陪他玩，他只能将就一下了。
我去川伯家的时候，他不是在喝酒，就是在听收音机，更多的时候是边喝酒边听收音机。天气好的时候，川伯就会和我去海边，他指着天边的海平线说：“当年我就是坐船从那里过去的，一路往南，中间经过几个小国家，就到了新加坡。”
对川伯来说，他最美好的回忆都发生在新加坡。
“以前我在新加坡交过好几个女朋友，那时候我太受欢迎了，干，现在回到这里，路上都看不到一个女人。”
“以前在新加坡，休息的时候我就到咖啡店去喝咖啡，只要一两块，干，现在只能喝速溶咖啡。”
“新加坡这么好，你为什么不再去新加坡呢？”我问。
“腰摔坏了，干不了重活，谁还要我。”川伯右手叉着腰，望着海平线叹气，“你要好好念书，将来好离开这里。”
“我觉得我们这里挺好的。”我说。
“没出息！”
那天中午，我和川伯一起听收音机，我们听到了一则新闻。凭我不靠谱的记忆，那则新闻大概是这样说的：
泰国王室访问新加坡，期间王妃一直带着她心爱的一条金鱼。访问结束后，王室坐游轮北上，准备访问其他国家。经过台湾海峡的时候，王妃捧着金鱼的鱼缸到甲板上散步，也许是戒指戴着不舒服，王妃摘下戒指，一手拿着戒指，一手端着鱼缸。金鱼忽然跳出鱼缸，咬走王妃的戒指，跃入大海里。
以上是王妃接受采访时的说法，但也有人说，是王妃不慎将戒指丢失，不好意思说，才想出这个金鱼的故事，据知情人爆料，王妃并没有饲养过金鱼。还有一种说法就更加不可信了，说王妃其实是将戒指送给了情人，这种说法缺乏证据，本报社绝不采信。但各位听众如果捡到一条含着戒指的金鱼，请务必与本报社联系，联系方式为……
“真的假的啊。”我说。
“真是一条勇敢的金鱼。”川伯说。
“你真的相信哦。”我说。
“怎么不信，我在新加坡就见过一条这样的鱼……”川伯又开始讲他的新加坡往事了。我摇摇头，自己跑出去玩了。
过了一会儿，川伯又把我叫进来。
“你刚才有没有听到，新闻说戒指是在哪里丢的。”川伯问。
“台湾海峡啦。”我说。
“台湾海峡哦，那离我们这里不是很近，那条鱼会不会游到我们这里来。”川伯说。
“怎么可能啦，要游也是游到厦门，哪条鱼这么傻会游到我们小港口。”我说。
“厦门算什么，你以后要去新加坡，去美国，去纽约。”川伯说。
“去那么多地方还不累死哦。”我说。
“累不累以后再说，现在我要去找那条金鱼了，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川伯说。
“去哪找？”
“去海边啊。”
“你真的相信它会跑那么远游到我们这里来？”
“这可说不准，也许那条鱼知道我在这里，我和它心灵感应。”川伯认真地说。
我听了觉得又好笑又好玩，就和川伯一起去海边了。
我们沿着海滩从这边走到那边，又从那边走到这边，只捡到几个贝壳，什么鱼都没有看到。
“中午才听到的新闻，那条鱼还没游到。”川伯说。
“是啊，是啊。”我附和着。
又过了一会儿我就回去了，到了傍晚的时候我才看到川伯回家。
第二天，川伯又抱着一堆杂草来找我。
“你抱着一堆草干嘛？”我问。
“我查过了，这是金鱼最喜欢的草，我们拿到海边去，金鱼闻到就会游过来了。”川伯说。
“那么远，金鱼怎么可能闻得到嘛！”
“这条金鱼不一般啦，咬走王妃的戒指哪，它一定闻得到我为它准备的草。”川伯说。
我说我的作业还没写完，不想出门。
“什么作业啦，王妃的戒指，捡到了下辈子都不用写作业了。”川伯说。
不知道为什么，川伯不但相信那个金鱼的故事，还坚信自己可以找到那条金鱼，跟四十岁的川伯比起来，我可是太成熟了。可能我被他的天真感染了，那天我还是跟着他去了。
川伯把杂草放在海边，让海水浸透它们，这些草的味道就进入了海水，飘到远方，可是飘到金鱼那里的时候，还剩多少味道呢？
我以为川伯只是刚开始几天有新鲜感，过几天就放弃了。没想到他每天都去，丝毫没有放弃的意思。
“与其做这些事情，还不如去买彩票，中彩票的几率比捡到金鱼大多了。”我说。
“这不是一条普通的鱼。这是一条勇敢的鱼，我相信它会游过茫茫大海来找我的。你想想看，它一直呆在鱼缸里，居然有勇气逃出鱼缸，投入未知的大海。就像我当初离开这里去新加坡一样……”川伯又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他的年轻岁月，不管什么事，他总能扯到新加坡。
也许是长久的离群索居，川伯的精神状态一直不太好，他的身体状况也不好。不久后他住进了医院。听家人说是癌症，只剩半年的时间了。
川伯不久后就出院回家了。再次见到他的时候，憔悴了许多。他依旧每天到海边去等他的金鱼，而我也没再质疑过金鱼的真实性。我经常陪川伯去海边，他去等他的金鱼，我去吹我的海风。
可是奇迹发生了。
在川伯去世前的两个月，那条金鱼出现了。那时候我就在川伯的旁边，一条鱼在远处多次跃出海面，每一次都离我们更近。它正朝着我们的方向游过来。快到岸边的时候，川伯一把将它抓住。
“是金鱼！”川伯大喊。
“快看看嘴里！”我说。
川伯扒开金鱼的嘴，此时云朵从太阳前面散开，阳光直直地射进金鱼的嘴里，一个东西在它的嘴里闪闪发光。川伯手颤抖着将那块东西拿出来，是戒指，王妃的戒指！
我和川伯呆呆地看着戒指，看着金鱼，看着海平线，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戒指。”良久川伯说了一句话。
“这件事我们要保密。”回去的时候川伯说。
“没问题。”我说。
“这鱼先放我那养着，这戒指……”
“戒指也先放你那吧。”我说。
“那我就先收藏起来，想看的时候就来我家。”川伯说。
川伯生命中的最后两个月，过得很愉快，他认为老天很眷顾他，他认为自己见识到了奇迹，也算不枉此生了。
川伯死前，把戒指和鱼都交给了我，让我好好保管。并让我一定要带着戒指和金鱼走出渔村。
川伯死后不久，金鱼也死掉了，我想它是去陪川伯了。而戒指我一直带在身边，每次搬家我都会带上，虽然我已经离开渔村很多年了。
三
我把这个故事告诉了女朋友，正准备听她感叹世事的精妙。没想到她却哈哈大笑。
“喂，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啊，编出这种故事来骗我。什么金鱼啊，什么王妃的戒指啊，现实中哪有这种事情。”她说。
“你不相信我？”
“我看这戒指一定又不可告人的秘密，快说，是不是和其他女人有关？”女朋友生气地指着我说。
在她的威逼之下，我的大脑再次转动起来，我的记忆开始出现一些混乱。例如我刚刚说捡到金鱼的时候，我就在川伯的旁边。但此时我的记忆出现了另外一个版本，是我自己捡到金鱼的，而川伯在我身后的五十米处。我又意识到，这条金鱼不是我从海里捡的，是我在菜市场里买的，我揣在裤兜里，一路跑来海边找川伯，趁川伯不注意的时候，我掏出那条鱼，假装是刚从海里捞上面的。在川伯跑过来之前，我又拿出从两元店里买的戒指，放进金鱼的嘴巴里。等川伯接过金鱼的时候，戒指已经稳稳当当地藏在嘴里了。
“我这样做只是为了捉弄川伯，我厌烦了他每天叫我去海边等金鱼。”我解释说。
“想不到你这么伟大呢。”女朋友说。
“没有没有。”我谦虚地说。
女朋友拿起那个戒指，戴在手上。
“是两元店买的，不好看，还是收进来吧。”我说。
她准备把戒指摘下来，又犹豫了，说：“不，是王妃的戒指，不还给你了。”她戴上戒指，高高兴兴地去收拾东西了。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