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城（一百零九）

是啊，一年年的外出务工，一年年与双亲分离，特别是小涛进去以后，他已能深刻体会天下父母对儿女的这份感情。那种无时无刻细致入微、无论分别多远也不会减轻半分的关注目光，那种牵肠挂肚患得患失、无论分离多久也不会削弱丝毫的舐犊情感，那种矢志不渝始终如一、无论子女年幼老迈、美丽丑陋抑或健全残缺，永远忠贞不二、永远至深至纯的诚挚情感，他已深深懂得。

所以任凭二老絮絮叨叨、啰啰嗦嗦，任凭他们关怀叮咛、聒噪责备，四六的态度是照单全收、不辩一词，因为可以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毕竟千孝不如一顺，就算他们说得不妥甚至错误，那又怎样？！世界如此之大，人口达七十亿之众，可还能找出第二个这样待你如初的人么？

不管你功成名就还是碌碌无为，不管你荣华富贵还是落魄潦倒，依然疼你爱你、护你怜你、念你盼你，依然不离不弃、殷殷相伴、切切凝望？何况两位老人家长期留守长年清冷，如此短暂的相聚，如此短暂的欢悦，还能还可以还应该说出任何其他的么？

至于三个孩子，更是全家的开心宝贝，尤其是一对双胞胎，叽叽喳喳一刻不停、蹦蹦跳跳半点不歇，乖巧而又稚拙，伶俐却更娇憨，正是三四岁小儿充满烂漫童趣的时候，天真活泼的小模样委实招人喜爱。

今年的年饭自然不同以往，但变化中也有一些守恒。老两口秋天赶集时特意采购的大圆桌没有人抬上来（不成器的东西那会儿还没有进去），靠在墙角那么新暂巨硕，几乎占据半面墙壁，但仍不受待见遭到冷落，今天用的还是那张老式八仙桌。

开饭时间也与去年相同，因为须得早发；大门也照老规矩关上——财气一定得收在家里不是？下午两点，老爷子牵着大尊孙志鹏，坐到最尊贵的东面首席；四六与老婆各抱一个小的，分坐西侧与北边，这里属于位列二三的次席；春杏和奶奶坐在下首南边。

孙媳妇辈分最小，按常规应负责酒水饮料的分发服务，不过这一项今天直接省略，因为根本没有人喝酒，更没有人喝饮料。她下午本打算去村口小店买两瓶椰奶，但思忖两分钟觉得不妥，自己其实也没有兴致，所以没有前往。

近五六年里，特别是自从春杏进门，陈家的年夜饭起码十二道菜外加一汤，而且有质有量色香味俱佳。今天大月自己做主俭省为八菜一汤，八不离发，无论如何这点意思一定得有。

虽说有八个碟子，其实没有几个大菜，每一盘分量亦减去不少，主妇心中自然明白：光吃点饭着实不费菜蔬。现在，饭菜悉数上桌，八个人全部坐定。

一年中唯一一次犒劳自己家人的这顿丰盛宴席上，老太婆总会说出一篓子吉祥话，送给家里的每一位成员，祝福子孙们来年平安如意大吉大利。今年这一项同样大打折扣，老人只夹了一块红烧肉给儿子，让他在外面做事顺风顺水，说话时表情严肃声音低沉，其他人竟一概省略，一句话结束了新年祝词。

春杏猜测按惯例第二顺位是小涛，祖母说不下去所以卡壳。往年这一顿饭，大家伙儿喜笑颜开，欢声笑语不断，一家人边吃边说总得持续一两个钟头。今年情况特殊，大人们各自默默扒饭，偶尔伸一下筷子，也只是夹一点蔬菜。大月更是没有胃口，咽下两口米饭便放下饭碗，专心照应两个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