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社会学同游》:一场庄重的王室游戏

彼得·伯格在1963年写就的这本《与社会学同游》,在社会学入门书单中总是有一席之地。相比于规规矩矩的教科书,这本书更像是伯格自己的“社会学游记”。

整本书的风格,用译者何道宽先生的话讲:举重若轻,神采飞扬。对我这样的门外汉来说,伯格指东打西,信手拈来的文风读起来是痛并快乐着的。

前两章开篇挈领从宏观角度讲述社会学的起源与意义时,伯格的博闻强识深深打击了我。但看完“社会在人”、“人在社会”和“社会如戏”三个核心章节后又不由得拍案叫绝,酣畅淋漓到有冲动立马读个社会学硕士。也难怪有人评价这本书适合有心从事社会学工作和研究的人反复阅读,因为这本书其实在讲社会学的初心。

还记得本科有位同学,对葡萄酒专业并不感冒,一年后转去了社会学专业。刚去时他问身边的同学:为什么要来读社会学?

同学们回答:因为被调剂了。

在《与社会学同游》里,伯格一开始就写了个如出一辙的段子:取笑社会学家的俏皮话很少。他们为此感到沮丧。

社会学发展到今天,很多学生是因为调剂而读的这个专业,探讨初心似乎仍有必要。

而伯格用这本科普读物所表达的初心,甚或说他自己的私心,其实是一个哲学层面的问题:人是否自由?人能否自由?

以孔德、涂尔干为代表的社会学家,熟练运用实证主义,将“社会”定义为外在于人的客观事物。这个客观事物制约着人,整个社会犹如监狱。

米德、库利又告诉你,社会给人指派角色令其扮演,而人其实也渴望得到指派,拥有身份。

一对恋人从相识到结婚,几乎都逃不出社会早已制定好的基本框架;涂尔干在《自杀论》里证明了自杀这一看似个人的行为,与社会环境有着统计学上的因果关系;而从基层提拔起来的军官,更是在无意识中逐渐构建出了官架子。

基本框架下人可以偶尔即兴,但如果即兴发挥太多,将会面临无穷无尽的控制手段:政治压力、法律监管、经济约束如同三座大山,道德风俗礼节也让人厌烦,至于亲戚朋友圈子的闲话、议论、嘲讽甚至羞辱……确实是微小但强大的社会压力。

伯格用木偶戏来比喻人与社会的矛盾关系:社会用无形的丝线操纵着人,而人拿到预定的脚本后,却也倾力演完了自己的人生大戏。

看到这里,不由想到马克思韦伯那句精辟的名言:人是悬挂在自己编织的意义之网上的动物。

社会界定人,而人又反过来界定社会,经过这样令人沮丧的论述后,伯格提出了终极的问题:如果社会控制着人,而人也甘愿被控制,那是否还有自由可言?

社会变革、超然的态度和游离,是伯格指出的三条“逃生隧道”,意味着人有追寻自由的能力。

社会变革直接推翻社会压力,超然的态度(避世出家、建立亚文化圈子)可以减轻社会压力,而选择投入多少精力来扮演自己的社会角色,也能在一定程度上“游离”在社会压力之外。(我总觉得这是为上班摸鱼党提供合法性)

盖伦的制度理论讲,制度的巧妙在于它使人相信这是人能掌握的全部选择。

但萨特认为,选择即意味着自由。很多人为自己找借口说“这都是不得已”时,其实是将选择带来的沉重代价尘封了起来。因而逃避选择,其实是逃避了自由。

上述三条“逃生隧道”,其实都指向了选择这一命题。选择是盖伦所言的制度的一部分,还是萨特所说的自由?这已经涉及到对生活哲学做价值判断的层面了。

伯格在这里“支持”了萨特,而这样的论调其实和西方国家根深蒂固的意识形态是不谋而合的。

最后伯格回到了木偶戏这个比喻,认为在这场人生戏剧里,社会学让我们抬头仰望并感知操纵我们的那一套木偶线。

“这个停止演出的动作,是我们走向自由的第一步”。

这是伯格倾注在其中的人文关怀。至此我也终于理解了伯格在第一章所描述的社会学家的理想形象:始终怀有激情、饶有趣味地以社会学视角来拷问社会。

尽管伯格一开始将社会学形容为庄重的王室游戏:需要一些墨水才有资格上场玩耍的学术消遣。但最后伯格还是“尊重”了副标题(人文主义视角),认为社会学无疑是一门人文科学,也就是肯定了社会学所隐含的人性价值。

富有人文情愫的人,恐怕是难以拒绝这样的社会学视角的。而怀着这样的心态去接纳奇乡异土,去探索人类意义的新世界,才是社会学的生命力之所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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