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养成了一个习惯,总是时不时的看右手,只是手里的茧早已淡去,但只有我自己知道,他印在我的心里,挥之不去。
2017年的6月我毕业了,我开始迷茫,我不知道未来的路应该怎么走,我是学护理的可是我甚至不确定,我的护士资格证能否考过。
回到家中和家人讨论工作,我大哭一场,我迷茫以至于我觉得自己无用,爸爸听到我说自己没用,对着我大吼:“你怎么就没用,你才多大你就说自己没用,我都没说你没用。大不了不工作我养你,难道我还养不起你!”听到老爸的话我更加羞愧。好在六月中旬收到了实习医院的通知,让我去上班。
临走那天奶奶给我做了一大桌子菜,全是我爱吃的,奶奶不停的夹菜给我,口里念叨着“以后不管再忙,都不能饿着自己,不要忘记吃饭。”
我点了点头,继续埋头吃饭,不敢看向奶奶,怕眼泪会不自主的流下。吃过晚饭后,爸爸送我到火车站,我拖着两个大行李箱过了安检,回过头爸爸依旧站在那里,看见我回头,爸爸对着我挥了挥手,示意我赶紧进去,我朝着爸爸,努力的挤出了一个笑脸,回过头后眼泪不听话的落下。原来爸爸早已不在年轻,原来挺拔的身躯早已微微弯下,脸上也早已布满了皱纹。我一路哭着上了火车,找到自己的位置,放好行李,火车缓缓的启动,我看向窗外,看着这个生活了二十一年的小县城,一点点的远离视线,直至不见。
做了十八个小时的火车终于到了A市,立马去医院报了到,分配好了宿舍,打电话给家里人报了平安。第二天分配的科室也出来了,我被分配到了血液科,那是收治白血病和淋巴瘤的科室,说实话我并不喜欢这个科室,因为我实习的时候在这个科室待过,那里给我最大的感受就是压抑,大多数的病人都处于希望与绝望中,抱着一丝能治愈的希望,却又被巨额的费用压得喘不过气来。
去血液科报道的那天,也是我第一次见到了他(这里我就简称为“他”吧,我没办法写出他的真名,却也没办法用任何的名字来代替。)当时到科里的第一天,跟着护士长去查房,他住在六床,穿着病号服虚弱的躺在床上,他的皮肤雪白雪白的,头发因为化疗掉光了,带着口罩,只露出一双大大的眼睛,只是那双眼睛很亮,像是充满光芒与希望,就在那一刻我的心脏那里开始“扑通扑通”不安分的跳动着,在这之前我二十一岁的时光里从未出现过这种感觉。
后来我开始时不时的关注他,我在电脑上查了他的入院资料,发现他是一名军人,我们医院是军区医院,收治军人但大多数的还是地方人员居多。我也开始从老护士们的口中听到了他更多的事情,原来他是军校毕业,是军事新闻宣传部,而这次也是报名参加维和军的跟拍,结果四月份体检查出了急性白血病,前段时间也因为化疗,导致肺部感染住进了ICU,才转回科里没几天。
慢慢的他的病情开始好转,人也慢慢的开始恢复精神,他是一个挺健谈的人,只是我每次进他的病房总是很紧张,打完针就连忙出去,也不敢正眼看向他,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我虽然不太会与人交流,但是却不是容易紧张的人。
后来总有一个女人来陪着他,我想那应该是她的妻子,毕竟他是这般的优秀,年纪也二十八岁了,按正常来说也应该结婚了。只是我隐约的感觉到内心有一丝的失落,我开始告诉自己我是一名护士,他是患者别无其它,我开始尝试着和他说话,正视他的眼睛,那种紧张的心情随着时间消退。
在一次偶然的情况下我听到他喊她姐姐,我突然觉得自己很好笑,我总是这样,什么都不知道,却总是以为自己想象的就是事实,在不动声色的情况下,在内心上演了一部电视剧。
有一次在给他打针,也不知道怎么就聊到了女朋友这个话题上,我问他有没有女朋友,他有些失落的说:“有过,后来得了这个病就分手了。”
我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就没往下问了。他却自己喃喃道:“也不能耽误人家,你说是吧。”
我点了点头走出了他的病房。
一天早交班主任说,最近会有电视台来采访他,让我们医护人员最大限度的去配合。那天我上晚班,他们还在采访他的爸爸,就在大厅护士站的前面,我看着他爸爸,抹着眼泪哽咽的说:“现在只能赌一把,能够完全治愈就只有靠移植了。”
采访结束后,他爸爸坐在大厅的椅子上许久许久才起身回病房,我想他爸爸也应该承受太多太多了吧。
他采访的影片播出,给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一张他穿着一身军装的照片,精神抖擞朝着镜头微笑着,那双眼睛也是这般的明亮。这是第一次我感叹上天的不公平,他的命运不该如此,他是这般的积极向上,他的人生应该更好而不是躺在这张病床上。有些事人明明浑浑噩噩的度日,可他们却拥有健康,而他每天积极向上,生命却在倒计时,不公平这不公平。
后来他的感染得到控制可以出院了,休息一段时间在继续下一个疗程的化疗。而他们也在医院附近租了房子,方便更好的治疗。
那天我下班吃过晚饭,和室友去医院附近的公园散步,刚好碰见了他和他妈妈爸爸,他们也在散步,他老远就跟我打招呼,他依旧带着口罩,可我知道他在笑,因为他的眼睛弯成了月牙。我们简单的聊了两句,就各自离开,我回过头看着他的背影,我真心的希望他能够好起来,希望这个大男孩再也不要被病痛缠身。
过了几周他又入院,进行下一个疗程的化疗了,他对化疗药物的反应很大,几乎天天都在呕吐,东西也吃不下,只能靠营养袋来维持,整个人又消瘦了一圈,白细胞也因为化疗而低下,所以上了层流床给他保护性隔离,以免再次感染。只是他那双眼睛不管是什么,总是很闪亮,充满希望。
而这次的化疗他也顺利熬过了,白细胞也涨起来了,层流床也撤了,早上我给他去打针的时候,他正在看旅游节目。
我问他“你去过这里吗?”
他点了点头道:“因为工作的原因,也去过很多的地方。”
“那挺好的,那你去过F城吗?”
“F古镇吗?”
“是的。”
“没有,但是一直想去,如果这次病好了,我一定要放下工作,好好去看一看。”他有些惋惜的说。
“可以呀,我就是F古镇的,那里夜景真的很漂亮,到时候你去得话我给你免费当导游。”
“真的呀,免费的导游啊。”
“恩。”我笑着回答。
只是他永远也没办法看见了,我也永远没办法实现这个诺言了。他最终选择了移植,也最终因为排斥和感染去世了。
他进移植仓后听说情况也不好,大剂量的化疗药让他疼苦不堪,更让他受打击的是浩子的去世,浩子是以前和他一个病房的病友,他也是做了移植后,可最终也没有熬过去世了。一开始没人敢告诉他,可也不知道他怎么知道了,他在移植仓里开始变得消沉,不管怎么给他做心里辅导他始终很沉闷。他大概在移植病房呆了一个月左右,血象涨起来了就可以出仓了,而出仓那天我推着轮椅去接的他,他又瘦了一圈,而刚好那天开始变天有些冷,他身体有些瑟瑟发抖,我赶紧将他推进普通病房,又拿来一床被子给他盖上。他看着我眼睛依旧很明亮,只是似乎少了一些希望多了一些绝望,看着这样的他,我有些不知所措,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帮助他。
之后的日子里他又出现了出血性膀胱炎,插了尿管做了持续性的膀胱冲洗,有时候还会因为血块堵住了尿管,引起膀胱膨胀和尿痛,我们只有拿注射器给他抽吸,也因为反复的抽吸我的右手留下了一个深深的茧子。而他也因为长时间躺在床上,出现了压疮,我每天给他换药,看着如今的他,我开始束手无策,我想用尽我所学的知识,来帮助他减少疼苦,可总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在这期间他也有过好转的情况,心情也好起来一些,在这个期间我还能和他聊上两句。但是大多数情况下,他都不说话,我们进他的病房,他也只是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我们。
在后来我甚至不太敢直视他的眼睛,他的病情总是反反复复,也出现几次意识丧失的情况,又出现在了严重的肺部感染,我上夜班的那天他的血氧饱和度掉到了60%多(血氧饱和度是人身体中的含氧量,正常人是95%—100%,60%已经处于极度缺氧状态。)我调高了氧气,叫来了医生,又推了强心针,ICU的会诊医生也来了,最终在早上的六点四十转去了ICU。
在转运的路上我对着他说:“别怕,等好了你又回来。”
他对着我眨了眨眼睛,我继续说道:“这么久都熬过来了,这次也一定要坚持下去,我等着你回来。”他点了点头,那是我最后一次见他,他的眼睛依旧是那般的明亮。
和ICU的护士交完班后,回到科里换衣服,在更衣室里我感到其所为有过得疲惫,眼泪不听话的落下一颗接着一颗。我抬起右手看着手心里的茧子,就觉得很难受,难受的要命。
最终他于2018年1月10号上午十点半去世,生命永远停留在了二十八岁,永远的离开了这个世界,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没有哭,我甚至觉得这或许对他来说是件好事,他再也不用感到痛苦了,只是他再也见不到他的家人、朋友,再也没办法再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而已。
而我始终不知道我对他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也许是友情,也许只是护患之间的感情,又或许在第一次见面,那种心动的感觉是爱情。
后来我养成了一个习惯,总是时不时的看右手,只是手里的茧早已淡去,但只有我自己知道,他印在我的心里,挥之不去。可是我遗憾的是,没有跟他告别,没有跟他说再见,在把他送进ICU的时候,也只是不断地和他说要坚持下来,而忘记跟他说一声再见。
如果有下辈子,你可以不优秀,可以不向上,但拜托你一定要健健康康的,找一个好女孩结婚生子,平平淡淡幸福的度过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