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不太清屌丝这个词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了,反正那几年这个词在我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
值得庆幸的是,十七又来画画了,下班后的两三个小时的时间,可能是我那一段最快乐的时光。不过还是那句话,我并不是个天才,所以再怎么努力也无济于事。随着58同城收到的一条条拒绝的消息,我的心情也几乎到了冰点,我甚至开始怀疑自己还能否继续画下去。
有时候,我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考个老师或者公务员,起码还能混口饭吃,让国家养我一辈子。说实话,我没有燃烧自己照亮他人的那种伟大精神,我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吃饭而已,还有抽烟。
十七劝我把烟戒了,我摇摇头,她表示也能理解。
会好的,她这么告诉我。其实我早就不相信这些安慰人的话了,我每天盘算着发工资的日子艰难度日。一年多了,物价飞涨,但工资却一分钱都没涨。
眼看年关将近,我却一点也不想回家。我记得我不顾家人劝阻,大学的时候报了动画专业,但这个行业一直不瘟不火。毕业之后,又花了家里一部分积蓄去学习游戏原画,而现在连个正经工作都没有。
每次跟十七出去玩,看见坐在写字楼里的白领们,我都羡慕不已。是的,当他们痛斥资本家喝血吃肉的时候,当他们大骂加班累到要命的时候,他们不知道,其实窗外还站着一个人,羡慕他们这种被资本家剥削的生活。我连被剥削的资格都没有,这应该是最悲哀的吧。
十七的亲哥开车接她回家过年的时候,我们一起抽了根烟。有车的人递烟的样子都那么绅士,虽然我分明听到他在车里说我不可能有出息,但我还是掐断了他给的这根中华--这么贵的烟我不舍的抽。我摸了摸兜,掏出被压扁的红梅,弹了弹粘在裤兜里子上的烟渣,摸出一块钱一个的打火机,很费力地护住寒风中飘摇的小火苗,直到鼻腔里喷出一股白雾。
我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一个冬天没换过的羽绒服,一边低头去抢最便宜的火车票,一边走回员工寝室。
站票也无所谓,毕竟两三个小时就到家了。
这个年我过得格外揪心,身上没钱导致我推掉了所有的同学聚会。即使这样,我妈还在催我考驾照。我感觉跟一个连车轱辘都买不起的人谈驾照,简直就是讽刺。
过完年,我以工作忙为理由急匆匆地赶回去,但我知道,其实我就是想见十七了而已。
回去的那天,正赶上下雪。十七喜欢雪,她说每次下雪她都要堆一个超大的雪人。于是我们堆了一个十七,虽然一点也不像她。她说这是冰雕,但我知道,清华大学堆的叫冰雕,我堆的充其量就是个雪人。
这就是臭画画的和画家之间的差距。
十七一直鼓励我,她说我画的很好。我知道,我内心其实不愿意承认任何一个人比我画的好,这是作为一个画家内心的骄傲。当我看见梵高、莫奈、委拉斯贵支……这些大师的画的时候,虽然不懂,但我还是会很从众地点头并表示他们画的真好。
直到后来我真正成长为一个画家的时候,我才知道,艺术本身就是个小众的东西,如果它变成大众了,那就不叫艺术了。
那叫什么呢?
业内管它叫商业美术。
十七劝我去开一家画室,凭我之前上课的经验,一定能做好,她总是那么会鼓励人。但我以各种理由推脱了好久,因为没钱。
“能给我买一辆电动车吗?”有一天十七突然这么问我。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或者说她是在打电话。先不说我的工资够不够吃饭的问题,就算是够,那也剩不了几块钱了。这是十七第一次跟我要东西,我其实很想答应她。见我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来话,十七也没说什么,转身去做奶茶了。
借钱送别人东西,这事如果说出去怕是要被笑死。我从大学同学那里借了一千五百块钱,买了一辆很便宜的电动车,具体什么牌子的记不清了。
十七很开心,开着电动车遛了半个区,直到没电了我们才推着车回去。但那之后,她再也没来找我画画。可能是交男朋友了吧,离得比较远?我一直在胡思乱想。
三个月之后,她突然问我,我手里有多少钱。
“没……没多少。”
“没多少是多少?”
三万二,我准确的记得那个数字,那是我省吃俭用三年存下来的钱。如果不买这个电动车,应该是三万三千五。
“姐投你了!”十七从包里抽出五叠红钞票,拍在桌子上。包养?我当时第一个感觉就是这样。紧接着,她跟我说,“去开个画室吧,一直在这里也不是个事儿。”
她说的没错,但这些钱……
十七说这算是她入股的,因为她画的也不太好,所以没办法去给我帮忙,拿钱入股,我每年给她分红就行了。
“对了,电动车还你。”她把车钥匙也交给我,“磕着了,骑着会响。”
“这几个月,你……”
“打工。”
我这才知道,她让我买这个电动车,是为了下班去打工赚钱。那一刻,我感觉我不是人。
多说无益,我就这样被逼着走上了创业之路。
画室的名字就叫十七的画室,除去房租四万,装修两万,材料一万,还剩下了一些。十七说这钱留着周转用。我承认我飘了,一个奶茶店店员摇身一变成了一个画室老板,这事儿搁谁都会飘的。
十七也有了更好的环境画画,虽然她每天还是晚上十点以后才到。十七的画室开在一个住宅小区里,17号楼。因为有纪念意义,我这么跟她解释。其实我忍住没说因为我喜欢你--拿了人家的钱,再没给人家赚回来的时候,就不应该去馋人家身子,这不地道。
因为地段选的还不错,那时候也不需要去办什么教育资质,所以两个月后,画室里零零散散也有了三十多个学生。我一直认为这些学生家长纯粹是被我坑蒙拐骗才交的钱。一个人一年四千块钱,这样我手里还算是有了一点小钱。
“把钱还你吧。”有一次吃饭的时候我跟十七说。
“逼我退股?”十七反问我,“卸磨杀驴,你真不是人。”
“你是驴?”
“你才是!”十七嘟着嘴的样子挺可爱的,“说真的,赶紧考个驾照吧。”
“你怎么跟我妈说一样的话?”
“考了就能开车带我出去玩了。”
于是,我赶紧联系了驾校报了名。考驾照一定是那几年我动力最大的一件事,我不仅想带她出去玩,还想代替她那个亲哥送她回家。
我不认识驾校的人,所以被坑很正常。缴了价格不菲的学费后,等待我的便是连玻璃都是开裂的老式桑塔纳。在夏天毒辣的太阳底下,车内没有空调是一件让人很崩溃的事情。但令人更崩溃的是,我科二没过。其实科二挺难的,相信很多人有同感,毕竟我们都不是天才。
我还记得我第一次上车,一脚油门踩到底的时候,教练眼中的绝望。当我从驾校磕磕绊绊毕业的时候,教练微笑着跟我说,以后再也不想见到我。但我还记得,滴滴出来之后,我注册了一个。世界真小,当他一上车,空气就立刻凝固了。后来,他投诉了我。
当然,这都是后话。学完车之后的时间,画室的学生渐渐有了起色,我开始需要帮手了。我想让十七过来帮我,但她说她还是更喜欢做奶茶。每次她来画画带的奶茶都是她自己做的,真的挺好喝。
于是我只好招来了两个老师,在我付不起很高工资的时候,他们两个能来,真的挺不容易的。但这只是我当时的想法,几年后我只会认为他们混得真的很差劲。
我曾经发誓,再也不做教育。这是被一群道貌岸然的正经人骂我不是个好人之后我发的誓。现在我知道了,人为了混口饭吃,任何誓言都可以就凉水喝了。誓言算个屁啊,我要活下去。
刚毕业的这两个员工其实并不知道,他们的老板实际上是一个比他们过得好不到哪里去的人。然而他们只看见我买了一辆七八万的新车,只看见十七经常来这里看我,然而我连表白的勇气都没有。
日子就这么平淡地过着,没事的时候我和十七就去兜风。终于可以吃得起商场里昂贵的垃圾食品了,我们很开心。
直到工商部门的突击检查,直接端掉了我这个安逸的小窝。我招惹谁了吗?肯定是,但我不知道。一面接受着工商的处罚,一面面对着学生家长要求退款,我再一次陷入了绝望。
那天我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暴力执法,什么是真正的墙倒众人推。我只是为了混口饭吃而已,大家都只不过是为了混口饭吃而已,何必要这样赶尽杀绝呢。
我只好还掉了所有的钱,并且欠了一屁股债,还卖掉了我没捂热乎的车。
命。
我原本是不信命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