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6月6日。这是我们结婚一周年纪念日。没有鲜花,没有烛光晚餐,关于这一天的回忆,就只有医院淡淡消毒水的味道,精神料医生微皱的眉头,李维麻木的表情,以及我坐在小公园中抑压不住的泪水。
跟李维到医院复查回来已经是晚上,我们在外面随便吃了一点东西,我拉着他的手步行回家,像拉着一个小孩。李维的眼神空洞无光,他的思维和灵魂不知道在哪个时空里,一路喃喃说着我听不懂的话。走到住处附近的小公园,我感到双腿沉重无力,不想回去那个没有生气的“家”。
我拉着李维在一处石凳上坐下来。我抬头望着头顶上淡淡的星光,麻木地回想着过去半年经历。
李维在辞职之后精神状态一直不对劲,经常精神混乱。我带他去医院精神科检查过,证实了我的猜想,李维的精神分裂症又复发了。他经常在家里一坐就是一天,什么事情也不做,只是不断地喃喃自语,反反复复喊着林雪儿。他的目光空洞无神,常常长久地凝视着一个方向,像是一尊蜡像。偶尔他的精神会稍好一些,认得我是周莉莉,只不过他对我的记忆只停留在高中阶段。他会问我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他说林雪儿不见了,问我有没有见到她。
为了防止他做一些危险的事情,我请了护工盯着他。下班之后就马上赶回家里,每一天护工的反馈都是相似的:“李维今天很听话,按时吃饭,也会自己上厕所。还是跟往常一样,整天发呆,叫着林雪儿这个名字。今天还好,他的头痛没有发作。”
他一直沉浸在一个人的世界里,我无法知道那个世界发生了什么故事。我跟他说话也经常得不到回答,好像我对着空旷的原野呼喊,我的声音根本没有进到李维的耳朵里。大多数时间里,他甚至没有意识到我的存在。他还有自理能力,饿了会找东西吃,困了会睡觉,会自己上厕所,时间到了还会自己去洗澡。李维就像是一只训练有素的小狗,只不过所有活着的生物对他而言就像是空气。在他的世界里,他是这个星球唯一的活物。每当我想到这一点,我都感受到一种巨大无边的孤独感。
不知不觉,这样的日子已经过去半年,李维一直不见好转。
在结婚之前,李维带我回家见父母,当时他爸爸把李维支开,在犹豫不决中告诉我一些关于李维的情况。李维小时候受过一些精神创伤,当时他们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后来李维自己恢复过来,他们就没有在意。上了高中之后,李维病情复发,这才引起他们的重视。后来他们知道李维患有精神分裂症,在巨大的学习压力下复发了,那是我们分班之后的事情,经过将近一年的治疗才慢慢恢复过来。我瞬间回想起高三暑假时候李维说过的话,原来那时他所说的抑郁期竟发生了这样的事。恢复过后的李维记忆错乱,有些东西跟现实无法对应上,医生说这方面没有办法恢复,而且对李维来说,这并不是坏事。
这些年来李维一直没有再复发,他的父母担心他会在压力太大的情况下复发。当年他们并不支持李维到深圳打拼,希望他留在老家发展,怕他哪一天突然病发没有人能照顾他。在李维的坚持下,他们也只得顺从他的意愿,他们害怕把李维逼得太紧会适得其反。李维在深圳工作这些年来,他们的担忧从未停息过。每次打电话给他,总是叮嘱他不要太忙太累,就是怕他工作压力太大。
我能理解一个父亲要怀着多大的勇气才能在儿子未婚妻面前说这些话,一方面他希望我得知真相,可以更好地照顾李维。另一方面,他也暴露了李维的一个秘密,而这样的隐患可能会毁了李维的幸福。当时我内心无比感动,当即向老人家保证,不管发生什么情况,我周莉莉绝不会丢下李维不管。老人家激动得眼泪汪汪,喉咙哽咽着久久说不出话来。
李维复发这半年时间里,我一直没有跟家中两老说这事,我一直感到自责,有负他们所托。也源于我好强的天性,一件东西在我手中被弄坏,我要把它修好还给人家;如果实在无法修好,我就买一个新的赔给对方。李维是因为我而复发,我要把他治好,在此之前我不想惊动他父母。
喃喃自语中的李维捂着两侧太阳穴,紧皱着眉头。我知道他的头痛又发作了,我紧紧抱着他,在他耳边轻声说:“放松,会好起来的。”
李维缓缓睁开眼睛,眼神中闪过一丝久违的神采,他对着我舒心一笑,说出一句让我全身颤抖的话:“牧小晴,你怎么回来了?”
我苦守半年的心理防线终于被攻破,瞬间泪崩。
那一天李维的爸爸以严肃认真的口吻跟我说:“只要他提起牧小晴,那就证明他复发,到时候一定要通知道我们。”
我不知道李维提起牧小晴是变好还是变坏,但是他确实到了一个明显“病发”的点上。我已经无法说服自己李维安好无恙,更无法把“弄坏”的李维修复完好交回他的父母手中。李维复发的这半年来,我没有一天不承受着痛苦,我内心里始终怀着几丝侥幸的希望,李维能好起来,我们的生活会恢复原样。到了这一刻,我清晰意识到,我的希望已经彻底破灭,我的自欺欺人也到此为止了。
我拨通李维爸爸的电话:“爸,牧小晴回来了……对不起……”
说完这句话,我泣不成声,再也说不出完整的话。电话那头李维爸爸明显沉默了片刻,我能感受到他的痛苦和无奈,他故作镇定地安慰我:“莉莉别慌,会好起来的。你找个时间把李维带回来吧,之后的事情我们再慢慢商量。”我在呜咽中挂了电话,在夜深的小公园里流泪不已。
一旁的李维显得很不解,小心地轻拍我的肩膀:“牧小晴你还好吧,谁欺负你了?”听见这样的话,我感觉更不好了,我搂着他的脖子大声哭出来。那一刻我很想对他大吼:“李维你这个混蛋,欺负我的人就是你,为什么你不好好恢复过来,为什么要让我遭受这样的痛苦?”
哭完之后,我感觉心中的郁结稍稍打开了一点。至少在我面前的李维恢复了生气,他不再面无表情地喃喃自语,他的眼神重新有了光彩。我竟然感觉李维重新活了过来,要不是他叫我牧小晴,我真以为他已经完全恢复。
“时间不早了,看来你还没有落脚的地方,要是不嫌弃,你到我的‘狗窝’暂住一段时间吧。”李维向我提议。
我静静望着他的眼睛,他被我盯着似乎感觉不太自在,“怎么,出国几年不认得我了?还是说……”他露出一丝坏笑,“牧小晴你看上我了?”
“小晴”明明是他的笔名,听着他叫我牧小晴,我感到有几分诡异。我不知道在他眼中此刻的我是怎样一副模样,甚至我无法得知他认定的这个牧小晴有怎样的过往。
我突然灵光一闪,我决定用牧小晴的身份去了解他内心的想法。我跟着他回家,一路上他刻意跟我保持一定的距离,从这一点上猜测,牧小晴跟他还是朋友关系。
回到家里,我跟李维谈了半夜,终于得知他目前的“处境”。在他错乱的记忆中,林雪儿是他的前女友,他们因为写作理念的冲突而分手。林雪儿离开干脆又决绝,李维再也找不到她。就在这个时候,出国五年的红颜知己牧小晴回到他身边。我问李维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他有点茫然,他还是钟情于写作,但目前他没有办法继续写。
《穿过沙漠便是天堂》 第49章
作者简介:一鸣,小说作者,写作教练,愿我能为你带来感动和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