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尴尬的英语会话

这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深圳的十月并不让人觉得有丝毫的凉意。那是一家大型的酒店,人们从二楼的会议室里出来,有的站在会议室外的走道上说话,有的去了卫生间,三三两的。我一个人俯在二楼楼梯的扶手上,鸟瞰一楼大厅里的风景。
大厅很大,冲门有一个很大的屏风。宽敞的大厅里,空荡荡的。靠东是一组东西南北摆放的大沙发,大茶机东边,南北方向的长沙发上是一位老妇人。一只手托着一张纸,另一只手正在上面写着什么什。远远地,我能看得出,那是一位外国人。
来深圳前,我正在给学校聘请的外教当助理。我俩个人对话,总是表情+手势+汉语+英语,两人的会话还算心照不宣。那段时间,我洗脸的时候,走路的时候,那怕是晚上睡觉的时候,都是满脑子的英语会话句子,一个一个的英语单词从大脑里被唤醒、被提取出来。毕业后再没有说过英语,好多年了,学过的那点英语单词快要完全还给老师了。在学校里,与老外实地训练了一段时间,我感觉自己的英语口语水平正在突飞猛进地提高。总想找机会小试一下牛刀。可是,身边除了同事还是同事,除了那个外教,连一个外国人的毛都没有半根,总没有机会放开练一下。跟同事,又不好意思说。没有语境。今天,真是一个天载难逢的好机会,我想。我问自己,这是一位真正的外国人,要不要去试一下呢?我犹豫着,慢慢离开了扶手,开始慢慢地往楼下走。心里有一点点的小激动,又有一点小胆怯。怕什么,难道她不也是一个人么?我这样自问,便壮起胆子来。
穿过一楼的大厅,我径直走到那组沙发跟前,在老妇人南面,东西摆放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老妇人正在聚精会神地写着画着,好象丝毫没有注意到我的到来。
靠近了,我仔细地一看,那真的是一位外国老妇人。一头黄褐色头发被拢成一个髻,绑在脑后。脸白白的。不是那种被化妆品滋养的嫩嫩的白色,而是一种外国人特有的天然的白色。两张瘦脸上、额头上、嘴角四周是一堆横七竖八、长长短短、曲曲直直、密密麻麻的深深的皱纹,一副饱经风霜的样子。皱纹雕在木然的脸上,像一张中学生笔下的素描画。身上罩着一件长长的灰黑色的长衫,胸部从灰黑的大衫下高耸起来。鼻子是耸立的,尖尖的,像被刀子削过一样。这让我更加确信了她的身份。不错,真的是一位外国人。
她正端坐在沙发上,急急地挥舞着手里的铅笔。我扭头,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她正在比着大厅顶上吊着的一盏大吊灯写速描画。那是一盏很大很大的大吊灯。是我平生见过的最大的一盏大吊灯。那么大的大厅,高高地悬在二楼的楼顶上,豪华,气派,有十足的风韵。它应该是这个大厅里最华丽的风景。老妇人正在为它作画呢。
我靠东挪了挪,离老妇人坐得更近一些,以便她能听到我的声音。
“打扰一下……你好!……你……你来自哪里?”我在心里默默重复了几次问话,自信没有语法错误以后,便壮起肚子用英语跟她打招呼。
老妇人用眼瞟了我一下,“Germany(德国)!”她有些心不在焉,我却有此紧张。
“Japanese(日本)?”我重复道。我的脑子里飞快地往外抖落着英语单词。怎么会呢?明明高高的鼻子,白白的皮肤。怎么会是日本人。
“Are you a Japanese (日本人)?”
“I’m a German.”
“Do you come from Japanese?”
“You say you are a Jamanese?”我觉得自己有些投入了。但是,好像她是在答非所问。
几次重复的问话之后,老妇人好像一下子不耐起来,有些怒了的样子。她抬起头来,两眼冲着我发射出两道绿光来,好象一下子刺透了我的脊背。她嘴角向两边裂开来,作了一个外国人说英语发音常用的那种很夸张的口形。我突然觉得,有一股冷汗从后背冒了出来。
老妇人见我一脸的表情,很显然是想急于让我一下子明白她的身分,说出了一个至今让我听来心惊肉跳的名字——“Hitler!”
我终于听明白了她的话。她是德国人。
老妇人继续着她的画。我却张着嘴,再也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我呆呆地坐了一会,便站起身来,悻悻地逃也似地离开了。
老妇人说出这个名字时的表情,让我有好长一段时间,一直害怕做恶梦。
还好,一直没有。
直到现在。

【365无戒日更极限挑战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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