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里哀,是法国17世纪古典主义鼎盛时期的喜剧大师。古典主义的经典悲剧都是歌颂英雄,表现政治理性和公民义务,其风格庄严崇高。而莫里哀创作的是讽刺性很强的喜剧,不表现庄严宏大的主题,也不具备典雅崇高的风格。
他描写的基本上都是普通平民,王公贵族几乎成了他嘲讽的对象。由此看来,莫里哀似乎并不是正宗的古典主义作家,而是一个没有违背古典主义三一律的理性规范,却又突破政治理性,以滑稽幽默的喜剧亵渎王公贵族,在人文思想和艺术创造上大胆开拓创新的喜剧家,他也因此在戏剧成就和影响力方面远远的超越了古典主义那些悲剧作家。
其突破和超越主要体现在以下几方面。在路易十四这么一个崇尚王公贵族的时代,莫里哀没有高贵的出身,显赫的门第,从小只能吃的温饱,成人之后接触戏剧,却只能成为一个低贱的戏剧演员,一个逗人嬉笑的艺人,这使他拥有了平民意识和情感。在他内心深处,对贵族宫廷和上层社会甚至是专制政治有着本能的不满与反感。
他无法像高乃依和拉辛那样从高度的政治理性,从国家责任等角度去赞颂王公贵族,来歌颂那些体现公民义务的英雄。莫里哀喜剧遵循理智和自然理性上原则,集中讽刺了上流社会附庸风雅,矫揉造作的庸俗以及言不由衷,表里不一的虚伪。比如在《可笑的女才子》中,贵族沙龙里面为了表现语言的典雅,把镜子说成是故人,把椅子说成是谈话的舒适等等。为了表示爱情的典雅,硬是要求爱者按照一套程序来进行,能够熟练地用这套程序来进行谈恋爱的人就被看作是高雅的,有学问的且倍受尊敬。
实际上,这种徒有其表的浮夸与一个人的品德与学识本来是没有多大联系的,它除了空洞的矫揉造作之外,还滋长着一种虚伪。如《乔治唐丹》《贵人迷》中的资产者,这些人一切都像贵族们看齐,唯贵人的风雅是从,认为荣誉和风雅只有他们这些人才有,宁愿生下来少两根手指头也不愿生下来不是伯爵或是侯爵。
在莫里哀看来,贵族的卖弄典雅也好,资产者的附庸风雅也罢。都是自然人性的扭曲,个体理性的匮乏所致。因此,追逐社会貌似高雅的生活方式是悖逆人性的。
莫里哀的代表作《伪君子》更是以高超的艺术手法集中揭露了自然人性扭曲之后的答尔丢夫的虚伪以及虚伪所包裹着的邪恶。莫里哀为了精准的剖析该伪善者的性格,对剧情结构安排得十分巧妙和精致。该戏剧的第一,二幕,从侧面交代,抛出悬念。
在答尔丢夫出场之前,奥尔贡家里就在围绕着这个灵魂导师展开了好与坏的评说与争论。这样,戏剧一开场就引出了矛盾,抛出了悬念,扣住了人心。为主人公出场做了充分准备,也为其他人物的身份,地位和态度,性格做了自然而然的介绍,为剧情的展开,矛盾的推进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在戏剧的效果上,这种侧面交代与接下来上幕的正面剖析相映成趣。
第三幕,切入内里,正面剖析。答尔丢夫一上场,作者就采用剥笋的法子从伪善的外在表现到伪善的内在实质再到伪善的现实危害,层层展开,条分缕析。
首先,贪图享乐,言行不一。还在交谈的时候,答尔丢夫通过表面的乐善好施的表演把自己打扮成一个清新寡欲的人,他多次拒收奥尔贡送给他的钱款。实在推迟不下,就收下一小部分,然后又马上把它分送给教堂外面的穷人,表示他是一个不贪恋财物的苦行僧。他一再劝说奥尔贡应该割断与尘世的关联,凡事要淡漠些。可是,他到了奥尔贡家里后,真相就暴露了,他一餐要吃掉两只鹌鹑外加半条切成碎钉的羊腿,然后躺到暖和的床上一觉睡到大天亮。第二天一大早又要灌下四大杯葡萄酒,所以好吃贪睡,俨然一个酒肉之徒。
其次,他贪恋女色,口是心非。他一方面表明自己是一个禁欲主义者和苦行僧,绝对不会近女色。另一方面,他骨子里是那么的好色。他一出场,就来了一段精彩的表演,当他看见女仆桃丽娜时,故意的大声对仆人说“把我那个紧身衣和鞭子藏好啦,求上帝永远赐给你光明。倘若有人来找我的话,你就说我去给囚犯们分捐款去啦。”这两句话,一句是想向人们表明,他是一个禁欲主义者和苦行僧,绝不会近女色;另一句则表明,他是一个慈善家,绝不可能贪财好利。
其实他这两句话都是假话。更讽刺的是,他话音刚落,又来一个耍手帕的动作。他眼睛盯住穿法国敞胸连衣裙的桃丽娜的胸脯,手放进口袋里去掏手帕,故作惊讶的要桃丽娜接过去,他说:“把你的双乳遮起来,我不便看,因为这种东西看了灵魂要受伤的,能够勾起不洁的念头。”遮起来,不便看是故作姿态,要受伤,勾起不洁的念头是欲盖弥彰,不打自招。这个耍手帕的细节生动表现了他心口不一的伪善。
接下来,剧本写他千方百计的勾引奥尔贡的太太欧米尔,奥尔贡当时根本就不信。所以答尔丢夫伪善的表演在奥尔贡眼里反而是高尚圣洁的。这说明,这种行为的欺骗性很强。
第四幕,请君入瓮,自投罗网。欧米尔故意说自己很愿意和答尔丢夫谈谈心里,接受他的爱情。答尔丢夫大意了,他信以为真,很快就自己撕下了伪装,要欧米尔尽快让他得到实际享受。他还说,上帝算不了什么事。一件坏事只有传的风风雨雨满城皆知时才算坏事。他还劝说她不用担心他的丈夫奥尔贡,因为奥尔贡不过是一个让他牵着鼻子走的人。而这时,奥尔贡恰恰就躲在桌子下,看清了答尔丢夫伪善的嘴脸。
第五幕,图穷匕见,原形毕露。在伪善的面具即将被识破时,答尔丢夫既不显露他内心的邪恶,反咬奥尔贡犯有叛国罪,那是大罪,要置他于死地。幸好国王英明,派人识破了他的诡计而且逮捕了无耻的答尔丢夫。这时才使奥尔贡一家躲过灾祸。
到此,答尔丢夫的伪善与邪恶两方面的本质都暴露无遗。这个剧本就是紧紧围绕答尔丢夫的伪善这一性格核心,以侧面交代与正面验证相结合,用人物自我暴露的方式,层层深入,剥去他的各种伪装,使其原形毕露。
17世纪之后的欧洲,答尔丢夫这个词就变成了伪善的代名词。
伪善生发于人性的扭曲,而伪善走向极端,人性也就走向了邪恶。邪恶借助伪善的包装以高尚的面目出现的时候,伪善就成为自觉的高级形态,是极为危险的。因此,做人要保持清醒的理智,不让那些虚夸之物如僵死的教条,盲目的信仰,虚浮的荣誉等蒙蔽自己的心灵,要有一双识别伪善的火眼金睛。
莫里哀的喜剧关注人的自然理性而不是政治理性,强调人智和个人潜质的发挥。这是他的喜剧对古典主义悲剧的人文超越与突破。由此,也沟通了他的创作与18世纪启蒙主义,19世纪浪漫主义的人文血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