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格地说,她不算是我的老师,只是我们学校图书馆的一个管理员,我们客气地称她为老师。
在整个研究生阶段,去她所在的古籍图书馆借书次数不多,只有寥寥的几次。而其中的一次,我还忘了带借书卡,一只手搂着一大堆的书,一只手在口袋里拼命地搜索,场面非常尴尬。
这个时候,她笑了,温和地说:“小姑娘,不要急。”
当时的我立马蒙了,“小姑娘?”我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后面,除了我,小小的图书馆没有人啊?
“当然是叫你啊,小姑娘,你这么年轻,不是小姑娘,是什么?”她继续笑着看着我。
我的脸肯定是刷一下就红透了,当年的我,工作十年了,已经30多岁,而且产后臃肿的身材一直没有恢复,加上辞职读研,经济条件有限,我穿得非常差。所以,又老又胖且土气的我,在一众鲜花般娇嫩的女同学中间,外形很丑,很自卑。说实话,我可能看着,还没有装扮精致地她年轻。
后来,没有借书卡,她也让我带走了所有的书,走得时候,我很想问她为什么叫我小姑娘,实在不好意思,只好带着疑问走了。
还书的时候,我带着儿子去的,她依旧笑着叫我小姑娘,还逗了逗儿子。在我找书的时候,我听到她对儿子说:“小朋友,你妈妈是一个学习很用功的小姑娘,你要向她学习哦。”心下一暖,似乎明白了她为什么采用这个亲切的称呼。
后来,快毕业了,她收回我还的最后一批书,还是笑着跟我说:“小姑娘,加油哦。”
再后来,了解了她的很多故事,终于知晓了,为什么她会叫我小姑娘。
在我们那个学校,不管是学校领导、老师、学生,还有学校附近的居民,她都是一个耳熟能详的名人,善意的人叫她“活神仙”,有些充满敌意的人,索性直接叫她“神经病”。
那是一个北方传统的小城,那是一群朴素到有些古板守旧的人们,特立独行的她,不容于那个环境,所以,才会受到攻击。
我们文学院的院长也曾经略带恶意地评论过她:“她呀,是我们学校的大诗人。不过,诗人一般都是神经病,不是神经病,怎么把好好的词语句子扭曲成诗。”
当时的我,看着他白白胖胖、方方正正、非常正气的脸,心下暗暗诋毁:“嗯,你肯定是不会写诗。”
除了写诗,她还爱打扮,这在现在的社会,在杭州,简直不要太正常。而在当年,在古板的北方小城,太作了,太千了,太不庄重了。
毕竟,她的打扮在当时的人们眼中,有点惊世骇俗。因为她化很浓的妆,更因为,她只穿裙子,就算是零下十几度滴水成冰的冬天,也只穿裙子。而那些裙子,又偏偏类似现在的COSPLAY,全是仙仙的古装范,颜色也相当的艳丽。
可以想像,大冬天里,一群穿裹得象狗熊一样灰扑扑的肿胀大妈们中间,出现这么一个穿着称得上妖艳的娇俏女人,不叫她神经病,怎么能够解恨。
是的,事隔多年,我才体会到,她们是恨,恨她的张扬,更恨她的爱人支持她的张扬,更更恨张扬的她,其实看起来挺漂亮,比所有的人显年轻。
因为,她叫我小姑娘时,已经五十多岁了,但看着明显比30多岁的我年轻,精致,更加自信、张扬。
是啊,这个诗意昂然的她,心里永远住着一个小姑娘,她自己就是一个小姑娘,何况是我。
据说,学校曾经强迫她穿过一次裤子,以她的号啕大哭结束。
那是在学校的运动会上,不知道哪个伟大的领导威力大发,她只好穿上了运动裤,但是强迫她参加的跑步比赛,她是扭着小腰走完全程的。
而那个比赛的终点,她的爱人张开了怀抱,任由她当着上千人的面,窝在他怀里哭得梨花带雨,无视别人的尴尬,不断地哄她逗她。
她有一个非常诗意的笔名,里面有一个“虹”字,时隔多年,每每看到绚丽的颜色,我都忍不住想到她,这个爱叫我小姑娘的老师。
她也许不知道,她那几声小姑娘,挽救了我脆弱的自尊心,鼓起了我的自信之帆,极大的缓解了我因为年纪大带来的焦虑。
我喜欢现在的城市,这里的女人瘦且年轻,而且,心里都住着一小姑娘。
就在前几天,一个30多岁的小姑娘笑眯眯地告诉我:“小姐姐,我们女孩子就是要天天美美的、香香的。”而就在我的身边,还是显得很年轻的老公,也认为我还年轻,强烈支持我穿耳洞、买香水,使劲折腾。
虹,假如一开始,你就生活在这个城市,这个时代,多好。你一定是我最漂亮最可爱最精致的小姐姐。
小姐姐,我又想你了,你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