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茧场镇初迎解放,王得书受托重任

 高疯子的手下刚想动手。

  得方顺手拿起面前的茶盅,扔到高疯子脸上,连汤带水烫得高疯子“嗷”的一声。

  趁高疯孑双手扑拉脸上茶汤茶叶功夫,得方脚下不停,跨右一步,一个闪身,一伸手,高疯子腰后别的手枪便到了得方手里。大拇指掰开机头,枪管紧顶住高疯子脑袋。“别动!动就打死你!”这一切,都是一眨眼工夫。

  “士别三日,刮目相待。”今日的得方可不是八年前了。这八年里他跟着老黑团长枪林弹雨、出生入死,多次深入虎穴,屡建奇功。小小的高家大院岂能困住他?

  再说说跟他一起来的两个战士。一个叫马骐,一个叫马骥,是一对孪生兄弟。出身武术世家,其先祖自雍正年间便在少林寺作俗家弟子。兄弟二人七岁习武,十四岁参加八路军。在晋察冀军区警卫连时曾给陈毅司令员作过警卫。兄弟二人有特殊的技艺。一个能在夜里开目视物,三里地以内纤亳毕现。另一个能听到五里地以外的声音,夜里担任警卫任务时,一人一枪,盘腿在院门打坐,任何人和野兽别想靠近。八路军中都称他们是“千里眼”,“顺风耳”。时间一长,大家便忘了他们的名字,只叫他俩“马千里”,“马顺风”。

  百姓们也说,八路军是“铁腿夜眼神八路”。

  这些都不是作者随意杜撰的,是真材实料有据可查的。

  一张嘴难说两家话。说时迟,那时快。

  就在得书动手同时,马骐和马骥也没闲着,几乎同时,看不清两人怎么动手,只见肩膀晃了晃,高疯子的四个随从便“稀里胡隆”倒在地上,呲牙咧嘴直叫唤。他们的枪也到了二人手中。

  马骐背对屋子外面,他看也不看,右手从左腋下““啪啪”随手就是两枪。刚抢上厅堂的两个家丁帽子立刻被打飞。二人吓得面如土色,腿一软,“扑通”跪下了。

  马骥一抬手,“啪啪啪啪”四枪,大院四角的四个岗楼的灯光应声而灭。然后吹了吹枪口的轻烟,把枪口指着阶下众人,虚点了几下。

  其余的人吓得一动不敢动了。

  高疯子立刻怂了。他自从出娘胎以来仗着家里有几个糟钱,横行霸道惯了,哪见过这阵式?“碗碴子擦屁股”,这回是遇见硬茬子了。

  “长官!不,大兄弟!看在咱乡里乡亲的面子上你饶我一命吧!”

  “不拿我的脑袋请功受赏了?”得方笑着问道。

  “哪里哪里,我那是死吹牛,痛快痛快嘴皮子而已。”

  “好吧!麻烦你和你的手下跟我们走一趟吧!”得方收回手枪,顺手插在自己腰间的枪套里。

  “你可别杀我。”

  “不杀你,只是走一趟。”

  “愿意,愿意为你效劳!”高疯子忙不迭的点头。

  于是,高疯子领头,得方随后,马家兄弟押着众家丁,让他们背着卸了枪拴的大枪,向镇子中心走去。出门时那管家站在门旁,毕恭毕敬地端着一个茶盘,高高地举过头顶。茶盘上面放着得方和二马的手枪。

  得方一行人从高家大院出来的时候,东方已经现出了鱼肚白,启明星象一盏悬在空中的明灯,格外亮眼。走过镇西炮楼子的时候,站岗的已经换成了小分队的战士。得方知道,老牛他们也得手了。

  镇子里仿佛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人们还在睡梦中,想不到的是天已经变了。

  镇中心原来的日本警备司令部门口,两名小分队的战士在站岗。他们胸前挎着卡宾枪,警惕的目光巡视着四周,看到得方进来立正敬礼。得方还过礼,一行人魚贯而入。

  正中心的大院子里,站满了伪保安团的团丁们。有的站着,有的席地而坐,有的一个劲儿抽烟,一个个垂头丧气,没精打采的。有的连衣服和裤子还没穿上,只穿着衬衣衬裤,抱着膀子,在初秋的凉风中瑟索着。四周是端着枪监守的小分队战士。

  天已大亮,得方一行人一进入院子,便是一阵惊叹声。伪军们想不到他们认为坚不可摧的高家大院竟然被三个土八路悄无声息地就拿下了。而且历来豪横的象个阎王似的高疯子竟然驯顺的象只小绵羊,低头垂手而立。平时作威作福惯了的高府家丁们也都象霜打的茄子一一蔫了!

  镇孑里的居民们也都起来了,开始了他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周而复始的生活。

  不过他们都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好像今天的天空变得更蓝了,空气中充满了新的勃勃的生气。路过警备司令部的人还发现,门口站岗的换成了生面孔,竟然和他们点头微笑打招呼。这可是开天辟地从未有过的新鲜事,于是他们奔走相告,消息象一阵风似的很快便传遍了全镇。

  有人还告诉了大家一个更振奋人心的消息:高家大院也被八路军拿下了。压在茧场人头上一百多年的高家围子轰然倒下了。这天是真的变了!

  得方和小分队在茧场镇休整了两天,等后续的大部队到来,一切后续的处理俘虏,建立政权等事情由他们来作。小分队补充了弹药和给养又上路了。继续执行他们的任务。

  离开茧场镇,往宽甸丹东的方向挺进。一路上得方曾一次又一次回头张望,眼中噙满了眼泪。

  茧场,这块生我养我的土地,八年来,曾经那么让我怀念,魂牵梦绕。即使在戎马倥偬战斗的间隙,仍然不知多少次出现在梦中。父亲母亲的面孔依然是那么清晰,妻子儿女无数次向他招手,他曾经设想过无数种相见的场面。可是绝对想不到是这样一个结局。

  高疯子说得没错。他的家成了壁断残垣,一堆瓦砾,所有的家人都没有了。

  得方打听街坊四邻,乡亲们说七年前的那个晚上,抗联部队冲破了日军精心设计的伏击圈,神不知鬼不觉地凭空消失了。日本人不仅没网到大鱼反而“偷鸡不成又蚀了把米”。极度愤怒,迁怒于得书。因为是得书给抗联部队带的路,领到了王家大院然后消失的。于是他们调来炮兵部队,轰平了王家大院。里面的人一个也没出来。

  得方来到父母坟上。七、八年了,坟上的荒草足有一人多高。甚至榛柴棵子都有胳膊粗了,柞树芽子都长成碗口粗的树木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在父母坟前,得方恸哭了一场。把胸中所有的悲愤、不平、痛苦和失落,所有的负面情绪都倾倒了出来。他知道,不能把这些情绪带到工作和战斗中。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作。他要和自己的过去,彻底告别。忘掉过去,开始新的生活。

  怀着这样的心情,得方回头最后望了一眼家乡的这块热土,然后一挥鞭子,策马扬尘而去。

  ※。※。※

  “剑外忽传收蓟北,初闻涕泪满衣裳。却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诗书喜欲狂。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即从巫峡穿巴峡,便下襄阳向洛阳。”

  抗战胜利了,全中国不知有多少人象杜甫老先生当年那样,激动的热泪盈眶,不能自持。

  得书也和全国老百姓一样,盼星星,盼月壳,终于盼来了这个朝思暮想的日子。他马上安排回乡的事。

  得书没死,在安排家里人远走他乡避祸时候,得书就作了最坏打算。他领着儿子贞祥和女儿梅子又进了几次密道,在各处分岔洞口作了只有他们爷仨才认识的路标,而且每隔一段距离便放一支松明火把,以便要紧要忙时使用。没想到派上了大用场。

  八年前那场战斗最终是抗联胜利了。他们击毙了叛徒陈兵,救出了人质。然后由得书带路从家里菜窖直达密道,安全撤退。大岛和龟尾精心设计的瓮中捉鼈的计划最终落空。

  是大岛自己怒火攻心丧失理智,否则他仔细搜查最终一定会发现密道。偏偏他命令炮火轰平王家大院,炸塌了菜窖,炸平了密道入口,一点儿痕迹也没留下。反而掩护抗联和得书等人安全撤退。

  (笔者后来有幸进过密道,七零年中苏交恶。伟人号召“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作为战备设施而开发。里面很宽大,足可容纳万八千人。有人说是清未日本人挖朱砂矿的坑道,笔者觉得不象矿坑矿道,而是地下的石灰岩溶洞,后人有机会可以一探。)

  其实得方如果再冷静一些,他会想起密道的事。只是一来得方那时还小,只当作游戏,后来便把这事淡忘了。二来他悲伤过度就迷糊了心智。

  得书全家七口人,得民妻女二口,得方妻子儿女三口,这拖家带口的一大家子人终于在八年之后又回到了日思夜想的故乡。离得方走时不到一个月时间。

  家里的房子已经是一堆瓦砾不能住人了。好在离茧场镇东面五里路有个周家堡,是得书父亲置下的田产,还有房屋五间,可以容纳得书一家居住。得民媳妇和女儿回到孤榆树村,那是分家时得民分到的田产。孤榆树村在周家堡西南相距只有不到二里地,再往西二里多地就是茧场镇。得方媳妇和三个孩子分家时分到的房子就在茧场镇街里,这些年来由得方娘家给照料着,稍一拾掇就能住。一家子总算安置下来了。

  得书一家回到周家堡村,一开始很高兴。再不用隐姓埋名窝窝囊囊地活着,可以光明正大的以真面目示人了。但这种兴奋劲儿不久便被兜头泼了一盆凉水。

  为占领战略要地,争取战争主动权,国民党军对八路军驻扎的茧场镇开始了疯狂的反扑,纠集了一个师的力量进攻茧场镇。驻茧场八路军为保存有生力量,主动地进行战略撤退,撤出了茧场镇。国民党还乡团对茧场的红色政权进行了疯狂的反攻倒算,杀害了大批的共产党员和村干部。白色恐怖又一次笼罩了这个刚刚喘了口气的乡镇。

  八路军自然不肯轻易就放弃这个战略重镇,便集中优势兵力再一次夺回来。

  于是,八路军,现在正式名称叫“东北民主联军”和国民党军在茧场镇开始了反复多次残酷的“拉锯战”。有人说四进四出,有人说五进五出,有人说七进七出,还有人竟说九进九出。总之,具体多少次反复没人记得清了。就是县志上也说不准确。那真叫一个“兵荒马乱”。小命都保不住,谁有那个闲心去记那个事?

  得书有文化,懂得一些历史。他抱定一个宗旨:“明哲保身”,再也不参与政治上的一些事情,作一个“充耳不闻家外事,一心只作农家公”的正宗农民。不能再让家人担惊受怕、提心吊胆的活着了。

  可是人活在个世上,想干什么,不干什么,不是你自己能说了算的。

  得书回乡时已是深秋时节,庄稼地里已经没什么大活计了。眼看入冬了,家里的过冬烧柴还缺很多。这些日子,每天得书都领着大儿子贞瑞和二儿子贞祥上山割柴。十几天下来已经割了一千多捆,堆在山脚下。上面用木头和厚厚的大石板压着,等个个把月,柴禾半干,下雪前柴禾捆压得扁扁乎乎的就可以堆成一个大柴垛了。

  “小雪封地,大雪封河”。小雪的第三天,一大早起来,得书出门望了望天气,阴呼啦的。这几天一直挺暖和,这是要下雪的征兆。他想趁下雪前把山上柴禾堆上垛。于是告诉大女儿梅子贴几个玉米面饼子,准备上山垛柴禾作午饭。刚想叫醒两个熟睡的儿子,院子里有人喊他。

  得书回头一看是本村的老唐。得书知道他是共产党的人,老唐和孤榆树村老曲,茧场镇老高三个人在茧场镇最早成立的党支部,得书早就知道这事。但是自从回到故乡,得书便没和他们来往,就是有意疏远他们,不想再当什么村、屯长,保、甲长,他实在是太不愿意干那个活儿了。这倒不是得书被吓得胆小了,他是不想祸及家人。

  因此,虽然老曲几人来过家里几次,但得书都是客客气气的,尽管礼节不缺,但总是淡淡的不再深谈深交。想过个清静的日子。老唐也看出了得书的意思,也不再和得书多说话。今儿个喊得书是有一件重要的事。

  得书见老唐进了院子,便也回头和老唐搭话。

  “大树哥,你今儿个有什么活儿吗?”

  “想和孩子上山把柴禾垛起来。”

  “正好,我今天也上山堆柴禾,咱俩换个工,不用孩子上山了。”

  “我还没吃饭呢!要不你先走?”

  “赶趟儿,我在村东头等你,咱俩不见不散!”

  得书知道老唐一定是有极重要的事情,可能还是让他出来作事。躲是不可能的了,这也不是得书性格,他准备和老唐敞开心胸谈一谈。

  上山的一路上,两人也只是谈些无关紧要的事。得书几次想切入正题都被老唐拿话岔开了。这倒让得书摸不到头脑,难道是我想错了?

  到了山上柴场,看到老高和老曲正坐在柴堆旁的空地上抽烟呢!

  从打回乡到现在,他还是头一次见到老高,距离开茧场镇那次分手整整八年了!

  得书一下子明白了:这是茧场镇的共产党支部啊!这是要开秘密会议呀!什么事儿这么郑重呢?

  得书懂得共产党的规矩。每当有重大事情时都是这样,要几个人开秘密会议研究决定。

  见得书走上山来,支书高清奎赶忙站起身迎上前来,紧拉住得书双手,“得书大哥,好几年没见了,还真挺想你的。”

  “兄弟,其实我也想家乡,想你们这些兄弟。”

  老曲也走上前来和得书拉手。几个人互相打了招呼。然后老高装了一袋烟,递给得书,又给得书点上火。老曲拿了几捆柴禾给大家垫在屁股下面。

  老高看了看老唐和老曲,二人点了点头示意让老高说话。

  老高清了清嗓子,神情郑重。

  “得书大哥,我知道你的想法,不愿意和国民党那些人打交道。可是眼下有件急事非你不可。”

  得书没吱声,抬眼看了看老高。老高又接着说下去。

  “日本鬼子投降了,八路军来了,解放了茧场。国民党不干了,派大兵压境来抢地盘了。这不,国民党五十二军强行攻占了茧场。咱们队伍刚到东北没有根基,武器装备又不济,只好退出茧场镇。原来那些地主恶霸组成了还乡团回来了。高疯子又成了还乡团的团长。他把咱们镇里和附近村子的农会干部给抓起来了。我们几个是听到消息后躲了起来,才躲过一刼。被抓的人里还有咱八路军帮助咱们土改的同志。高疯子扬言要杀掉这些人。”

  “那还不赶紧想办法去救人?找我有什么用?”

  “就咱们那几十个民兵,几杆破枪,怎么去救?”

  “高疯子还没死?”

  “没死。前不久八路军抓住他了,可是没看住他,让他给跑了!这回他又带人回来报仇来了。”

  “那你们找我是想让我出主意还是有别的想法?”

  老高看了看老曲和老唐,二人点点头。

  “是这么回事。国民党五十二军驻茧场的是一个团,团长也姓王。他好几次向别人打听你的下落。我们觉得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关系,能不能通过这条线索想点儿解决的办法。”

  得书本来想推托掉和国民党打交道的事。可是人家把这么重要的生死攸关的大事托付自己。这份信任,这份真诚,让他无法张口推托。

  得书低头想了一会儿,他想不起什么时候认识这么一个人。要说不认识吧!人家指名道姓地要见你。要说认识吧,又确实想不起哪来这么个人。想了一会儿也想不出来个结果。得书把烟袋磕了磕,站起身来。

  “好吧!不管他是什么人,我去见他一见。如果是朋友固然好,如果是仇人就豁上我这条老命,给兄弟们帮这最后一次忙吧!”

  得书知道此一去吉凶未卜。高疯子是他的冤家对头,那个团长也神神秋秘。万一是个圈套,自己此一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得书抬头看了看天,大约八、九点钟样子,时间来得及。

  “三位兄弟,我这就去茧场打听消息。晚上咱们老地方见。如果晚上我回不来,那就是有麻烦了,你们另想办法吧!”

  说完,他把烟口袋卷了卷别在后腰上,把镰刀插进腰带,大踏步头也不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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