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城（一百九十七）

三分钟后，医生抹平她的眼皮，使她眼睛合上了些，参与抢救的所有医护人员围成一圈，向死者默哀以示悼念。小刘给她蒙上一块白色床单，将她整个身体覆盖，小张开始收拾衣物用品；

十分钟后，一辆绿色小推车过来，两名男人将她抬上去，白色床单又一次覆盖她的身体，一名工人推着缓缓走出病房，轻轻松松不费任何力气，似乎于他本就是简单日常的工作，本就是稀松寻常的事情；

这边医生护士撤走死者床边所有仪器设备，春杏坐在床上默默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又一刻钟过去，女人所有存在的痕迹消失殆尽，包括床头靠背床底，所有细微悉数清除干净，床上的被褥也一一卷走，最后只剩一张光光的床架，如同几天前一样，病房里一下空空荡荡，仿佛那一位可怜人从来没有存在过。

这一晚，春杏前半夜完全失眠。电话里她简单告知丈夫，陈涛让她不要害怕，留点灯光睡觉，又问老婆核酸检测的结果出来没有？春杏说上午护士通知是阴性，但还得再做两次，又告诉丈夫今天开始，自己不再吊水，只早晚两遍吃药，体温测量也从先前的两小时一次改为间隔四小时。

陈涛开心地在电话里“嘿嘿”笑出了声音，居然哼出一句自个儿篡改的歌词：“解放区的天是蓝蓝的天，解放区的人是可爱的人”，又不失时机告诫老婆：“胜利就在眼前，同志不可骄傲，一定继续努力！”这次电话他们耗费半个多小时。

春杏放下手机后钻进被筒，眼睛不自觉溜往这边，有意无意总要瞅上两眼，她索性转过身去闭上眼睛，可怎么也不能睡着，翻过来又覆过去，始终无法入眠，最后干脆不再强迫自己，心想反正明天可以补觉，放松精神后思绪开始遨游。

首先印到脑子里的自然是三个儿子，这几日不知道怎么样了？又想起孩子们小的时候，心里禁不住感叹：这才几年的功夫，忽然变成三个小老爷了，老大嘴唇上已经冒出几根短髭，小时候的模样其实就在眼前，那时候他们多么可爱啊！

她的脑子里随即跳出几组镜头：团结小学校园，窗明几净的教室里，男男女女座无虚席，这里显然正在举行家长会。语数英三科老师先后走上讲台，认真总结该次期中考试本门学科的成绩与不足，重点分析同学们现阶段学习中普遍存在的几个问题，

阐明今后师生共同努力的目标与方向，自己即将采取的具体策略措施，请各位尊敬的家长务必全力配合，一定严加督促管理，力争使每一位同学有最大的进步，力争使班级成绩迈上新的台阶！

最后每一位老师满脸喜爱地大声宣布自己褒奖的同学，又略带遗憾地点出几位有待进步的后进生。家长们有的喜上眉梢，有的面有愧色，有的低头沉思，最为自豪的就是陈志鹏同学家长，因为每一科均受到老师“狠狠”的表扬。春杏坐在儿子的座位上喜出望外，满面的笑容着实抑制不住，一分钟后偷偷观察左右又觉得不妥，立即谦虚而矜持地低下头，独自消受着幸福的滋味儿；

一所不太年轻的小区，某栋二楼的出租屋里，春杏躺在床上暗自垂泪，大宝小宝步履蹒跚走到妈妈身边。五六岁的孩子盯着妈妈半晌，不知道怎么安慰妈妈，兄弟俩你瞧我我瞧你，大宝伸出小手替妈妈擦拭眼泪，小心认真地擦完一边又开始另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