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年后再遇见华星辞,许是宿命,如果真是,婉肜(rong)也认了。
被大海的拍岸声吵醒的时候又是凌晨3点。只要喝多酒,婉肜一定会在这个点醒来。以前醒来的时候,身边有儿子,她还能安然入睡,自从离开那个家,每天酒醉之后,凌晨3点醒来再到喝多,婉肜就再也无法入睡。
这一次,她想放逐自己,恍惚中,他是被一个男人抱进来的,但看着空空的,干干净净的房间,又仿佛没有人来过一样。
婉肜推开落地窗,大海的腥味儿夹杂着一丝凉意吹乱了她的长发,也把她彻底吹醒,婉容喜欢这个味道,转了一大圈儿,她决定留在这个小渔村,在这里没有人认识她,哪怕就在这个民宿做个服务生,只要离开那个带给她伤痕的城市,或许可以开始新的生活。死都不怕了,那就好好活着吧。
婉肜看着床头保温杯里有一杯热水,一瓶酸奶,还有一小瓶蜂蜜,一点点苏打饼干和蛋糕,她很纳闷,这不是她的东西,但昨夜酒喝的太快,又白的红的洋的啤的没吃东西乱喝一通,这会儿真的饿了。
到卫生间冲个澡,婉肜看着昨夜脸上的妆都没有卸就直接睡了,又有点恨自己,上辈子做了什么恶,如果所有的苦难都在此生承受,那来世活的安稳也值了!
坐在阳台上吹着海风,吃着点心,婉肜仿佛看到有个小女孩儿一步一步从海里走来,走进她的身体,婉容笑笑,与自己和解吧,从今天开始戒烟戒酒戒失眠,40岁再开始新的生活依然不晚。
虽然现在的她已经不是那个从农村走出来还穿着补丁裤子的小姑娘。但那个自卑的小女孩却一直住在她的心里。现在的她像一株妖娆的罂粟,开在深夜,迷人而又神秘。想要读懂她的人很多,但来来回回,婉容从未对任何人打开心扉。只是对儿子她有一些愧疚,那么小的孩子都懂得察言观色,他鼓励妈妈离开爸爸,找个真正爱她的人共度余生,他可以照顾好自己了。她真的不希望孩子有什么心理问题,但生活不是她自己能左右的,无能为力就顺其自然吧!她一直觉得自己此生注定漂泊,注定不幸。
连上房间里的蓝牙音箱,随机播放的竟然是郑智化的水手:
苦涩的沙
吹痛脸庞的感觉
像父亲的责骂
母亲的哭泣
永远难忘记……
设置单曲循环,婉肜的思绪限入深深的回忆。
婉肜在农村跟着爷爷奶奶上到小学三年级。在那个年代,虽然不至于吃不饱饭,但因为家庭贫困,父母才从农村到县里开了个早餐铺子,弟弟妹妹都在父母身边,只有她,到三年级的时候才被父母从农村接到小城上学,还是因为奶奶不在了,爷爷一个人没办法照顾她,父母才把她和爷爷接来,现在想来,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对她也都是真爱,但当时婉肜就觉得自己是被抛弃的孩子。到了父母身边,和父母一起睡的还是弟弟妹妹,她和爷爷一起晚上睡在关了店门的地板上,是两个老门板对的床。直到自己当了妈妈,才觉得父母对每个孩子都是一样的,如果不是生活所迫,不然爸爸妈妈也会把她带在身边,但小时候怎么能体会到父母的难处。因为家里做早餐生意,胡辣汤,油条,豆腐脑,菜馍,所以每天天不亮,弟弟妹妹还在睡,她就被妈妈叫起来一起干活,放学回家还要洗碗打扫卫生。她到现在都不吃油条,她闻见那个味就想吐,有的同学会嘲笑她身上总有油条味,很多时候她都说在学校补课,因为她实在不想回那个满是油烟的家。但是回家晚了会被爸爸打,和弟弟妹妹争东西了也会被爸爸打,只有爷爷最护她。有一次被爸爸打后离家出走,来找他的也只有爷爷。后来听爷爷说父亲最心疼她,虽然打她们,她考上大学的时候经济还比较紧张,只有父亲最支持,一定让婉肜上大学,只是笨拙的父亲从来不会说,也不懂表达。
婉肜记得第一次走进新学校,在她家早餐店旁边的第一纺织子弟小学,老师带着她向大家介绍:“这是我们的新同学,希望大家多照顾,谁愿意与她做同桌?”
婉肜看到教室里有好几个空位儿。却没有人说话,婉肜扫视一周,班里的女孩都是漂亮,干净的,她觉得自己很丑,瞬间脸就红了。停了好一会儿,只有最后一排的一个男同学站起来大声说:“老师,让她跟我坐同桌吧。”
婉肜背着妈妈做的书包,怯生生的坐在他旁边。她觉得这个好听的声音瞬间温暖了她,甚至不敢抬头看他一眼,他趴她耳边说:“我叫华星辞,叫我星星也可以,你呢?”婉肜小声回答:“岳婉肜。”星辞笑着说:“好听,那我以后就叫你月亮吧!”婉肜没想到他就这么给她起了个新名字,但她喜欢,这也算绰号吧!后来才知道班里同学几乎都有绰号,什么地瓜,南瓜,皮子,纽扣,大脸猫,蝴蝶……
到下课的时候她都不敢出教室的门儿。每次出去都是被星辞拉出去的。因为上学来妈妈给她换了一件新的上衣,却没有一条新裤子。腿上洗的发白的裤子在屁股上还有一个补丁。虽然妈妈用了好看的布缝上了,还绣了花儿,别人都说裤子好看,但只有她自己心里知道那是一条烂的补丁裤,看着女同学们漂亮的衣服裙子双肩书包,婉肜更自卑了。
小时候的婉肜又黑又瘦又小,像发育不良的小猴子。与城市里的这些纺织子弟的同学相比,来自农村的她一点也不讨喜。她又怀念在农村那个只有几十人的小破学校。在那儿,她爱说爱唱,爱跳爱笑。同学都和她一样穿着补丁裤子,流着鼻涕。没有谁嫌弃谁,当她试图与新同学融为一体的时候,总是显得格格不入。
小学最美好的回忆就是同桌华星辞和刘璐。那个场景总在梦里出现,一帮小屁孩,在冬日里靠着教室的南山墙挤挤扛扛的取暖打闹,红砖墙在衣服上蹭出土红色,婉肜回家后即使被妈妈骂也是开心的。
大课间的时候星辞大声的唱郑智化的《水手》,还有《同桌的你》,同学们也会大声的一起唱,或许还有其他的歌。其实星辞会唱很多歌,但与婉肜的记忆里只有这两首,也是她手机里换来换去永久的收藏。
婉肜最唯一值得骄傲的,是星辞说他最喜欢她家的胡辣汤,是县里最好喝的!星辞会给婉肜带他爸爸出差回来带的糖果,还有妈妈做的零食,也会帮学习不好的她补习功课,有时候还邀请她去他家玩,但婉肜从来没去过,她不敢,她期待又害怕,星辞不管那么多,总是逗她笑,拉她一起出去玩,学校后面就是一座小山,山脚下有个水库,婉肜最喜欢和星辞一起爬到山顶在湖面看落日,特别像一幅山水画。只可惜他们只做了两年同桌,从她又转学离开,关于小学的记忆,就成了一片灰色。
她记得第一次上音乐课,老师提问她唱歌,农村学校没有音乐课,她根本不认识谱子。老师也不知道她是新同学。她唱错了老师说她五音不全,从此以后,她再也没有开口唱过一句歌,但是曾经的她也是多么的爱唱爱跳呀,所以当同桌问她喜欢什么的时候,她说喜欢唱歌,星辞就经常唱歌给她听。婉肜觉得全班只有华星辞对她好,华星辞对她越好,她就更容易被其他同学排挤。因为华星辞不仅长的帅,歌唱的好,学习也好,他的父母都是厂里的高级工程师,很多老师都喜欢他,同学也喜欢他,女同学更多的人喜欢他,她觉得班里的女生都不喜欢她,与她一起玩儿的,除了华星辞,只有刘璐。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对自己那么好,因为他的好,她觉得自己才能坚持在这个学校呆下去,她还想回农村,哪怕住大伯家,但她知道回不去了,也不想离开星辞。
每年厂里的元旦都会有演出,在棉纺厂里的大舞台上,他们班同学有上去唱歌的,跳舞的,婉肜也很想站在那个舞台上,但每次唱歌跳舞都没有她,唯一的一次,她作为替补演员和同学们一起排练了《红梅赞》。但终究只是替补,她也没能站在那个她梦寐以求的舞台上。婉肜一直记得那个梳着长长的麻花辫儿的好看的刘璐,她舞跳的特别好,她们排练的舞蹈,回家的时候她会教自己,虽然是同龄,但婉肜比刘璐矮了好多。婉容记得她的第一条裙子就是刘璐给她的,虽然她也是纺织子弟,但是她父母离异,她跟着爸爸。平日还好,爸爸喝多酒就会往死里打她,婉容见过一次她被爸爸打,尽管她还在场,婉肜也拉不住刘璐酒醉的爸爸。婉容吓坏了,直到邻居来把她俩从父亲的棍子下救走,刘璐已经伤痕累累,婉容也受一点伤,她觉得她能和刘璐成为朋友,在某些方面,她们应该是惺惺相惜的。她也怕爸爸打她,与刘璐爸爸相比,婉肜后来觉得她爸打她的时候就没有那么可怕了。她的家虽然小,但还算温馨,刘璐爸爸不在家的时候就去她家吃饭。那次,刘璐好几天没有上学,这个秘密也只有她知道。刘璐有时候会住姑姑家,姑姑姑父对她很好,但是再好那终究是别人的家。小学毕业之后,婉容和父母一起去了另外的城市。就再也没有见过刘璐了,不知道她现在过的怎么样,还跳舞吗,应该比自己好吧!婉肜希望她幸福。
他们这个小城的棉纺厂是国企,很多高知分子和技术员来自全国各地。华星辞在这里出生,但他的父母都来自大连,听星辞说那是个美丽的海滨城市。婉肜转来的那个暑假,华星辞和父母一起回了老家,回来的时候,星辞给大家带了很多贝壳。给婉肜的还有一个大大的海螺,星辞告诉她,把海螺放在耳朵边,能听到大海的声音。果真如此,婉肜宝贝一样的珍藏着,在这个内陆小城,小时候的婉肜从地图上看大海离她好远好远。那个时候,想要和星辞一起去他老家看海就成了小小的她最大的心愿。
两年后,因为叔叔的帮助。婉容全家搬迁到了另外一个城市做了其他生意。后来婉肜回过第一纺织小学一次,听说刘璐被妈妈带走了,华星辞也和父母回了老家。她最好的朋友都失联了,对这个地方就没有牵挂了。
后来家里条件慢慢好了,婉肜也在纺织子弟学校学了一口流利的普通话,没有了当初从农村转来时候的方言了,在新的城市新的学校,同学的父母各行各业的都有,爸爸妈妈的生意在叔叔的帮助下很快赚了点钱,婉肜也很快融入到新的班级,她的身上再也没有了油烟味儿。因为转学耽误时间她留了一级,学习成绩开始变好了,也了班里的学习委员,这一次她仿佛变了一个人,长高了,成为了老师偏爱的学生,成为别人羡慕的对象。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里还住着那个第一纺织子弟学校里自卑的小女孩。
再后来婉肜考上大学,录取到南方的一个海滨城市,虽然没考到大连,但至少在海边,那么多年,她努力的动力就是去海边找星辞。大学学了服装设计,都说女大十八变,婉肜冷艳的个性成为大学里的星,成为白月光,很多男生追她,但她一直没有恋爱,她心里只有星辞,从他和她说第一句话开始。
大学毕业后婉肜在当地一家最大的服装厂应聘,从服装设计师助理开始做起。选择这个厂最主要的原因是设计师长得特别像小时候的华星辞,但婉肜知道,他不是星辞,因为星辞的左手心里有一个蓝色的痣,婉肜记得她第一次看到的时候问他的手心里怎么会有一颗蓝色的痣,星辞开玩笑的说,那是为了让她记得他,无论将来变成什么样子,她一定要记得他手心里的这颗痣,所以婉肜一直记得。
爱一个人真的一辈子都不会变,小时候那份纯净的爱,成了婉肜生活的全部力量,但茫茫人海,再次遇见,真的很难。后来遇见过小学同学,婉肜也打听过星辞的联系方式,但大家都不知道,婉肜转走的第二年,星辞也转走了,那个年代的固定电话号码早都不用了,婉肜虽然一直记得,但再也打不通了。
婉肜答应了设计师的追求,嫁给他后,婉肜只能辞职,办公室不允许有恋情,很快她有了孩子,就没有再去工作。在追婉肜的时候,对他好的那个人结了婚之后就完全变了,信誓旦旦养她的那个人。结婚之后几乎不给她生活费,养孩子和生活的开销非常紧巴,她还在吃老本,出门应酬的时候,他才让婉肜打扮的像安逸的阔太太。但在家里,家暴,丧偶式婚姻和育儿让婉肜无数次想逃离,如果不是因为儿子,她早就离开了。她不想儿子因为任何原因不能健康成长,不希望儿子因为没有妈妈而自卑,所幸儿子各方面都很优秀。也因为老公长像小时候的星辞,她一直忍受着家庭暴力。或许现在的星辞,也不是她记忆中的样子了,即使见了面她也不一定能认出来。
儿子十岁那年,婉肜发现老公出轨,压死她最后的稻草还是来了,这一次,渣男同意离婚,儿子不许带走,还要她净身出户,婉肜实在想逃离,终于义无反顾的走了。
后来婉肜去了欧洲各国,去了日本,韩国,泰国,菲律宾,完成她想周游世界的梦,最后在广西北海的一个小渔村,婉肜一下子爱上了那里,她不想再漂了,准备留下,面对大海,荒度余生。
婉肜坐在阳台上,看着远方的海面,雾蓝的天和海融为一体,分不清哪里是地平线,突然,婉肜看到一点微亮的光芒,从粉蓝变粉红,又从橘红一点点变亮,渐渐的变成金光,冲破那一团混沌的蓝,看过了无数次的日出,今天北海的日出仿佛与以往的都不同,海鸥从深红色的海面向上飞,它洁白的羽毛被日出渲染成红色,天空彻底被染红,婉肜笑笑,生活中还有这么多美好!下楼吃个早饭吧,和老板谈谈工作的事。
刚走到酒吧门口,婉肜看到门开着,就走了进去。有人在吧台整理东西,这么早,会是谁呢,婉肜轻轻的走近,仿佛听见有人在唱歌:
年少的我
喜欢一个人在海边
卷起裤管光着脚丫踩在沙滩上
总是幻想海洋的尽头有另一个世界
总是以为勇敢的水手是真正的男儿
总是一副弱不禁风孬种的样子
在受人欺负的时候总是听见水手说
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
擦干泪不要怕
至少我们还有梦……
婉肜一惊,径直走过去抓住男子的左手摊开他的手心,一个蓝色的痣赫然在目,婉肜颤抖的说:你,你,你是——星星?华星辞?!
男子扶了扶金丝眼镜,一脸惊愕:“你是谁?!”
“我是月亮啊!岳婉肜!!!”婉肜兴奋的说!
婉肜一下子抱着星辞,激动的说:“我一直在找你,我都快要放弃了!你怎么在这里?!”
原来星辞从大连海军学院毕业后结婚生子,因为一场意外他失去了所有家人。他的好朋友在北海开民宿,邀请他一起,他也不想呆在老家。在这边5年了,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
原来昨天晚上她喝多酒抱她上楼的就是星辞,还给她准备了点心和酸奶,他说他看她一个人喝那多酒,不放心,就一直看着她呢,最后她彻底喝醉他就把她抱回房间了。
星辞说他第一眼见到婉肜的时候,看到她脸红,就想保护这个瘦弱的小女孩,他喜欢她眼神里忧郁的气质,喜欢她从小冷冷的感觉,他做各种搞怪的事情就为了逗她笑……
婉肜说:“我终于找到你了,我们再也不要分开了!”
3 0年后再次遇见,兜兜转转,星星也月亮终于在一片天空了,此生无憾!
2021.5.11凌晨三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