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从何处来——读《西方那一块土》

西方那一块土

西方文明是土生土长的西方本土文明,有许多现象是它所特有的,并非所谓的“普世价值”,西方那一块土,说的就是这个意思[1]

我对世界史(或者更准确地说是西方文明史)的了解,大抵是读书那会儿透过教科书及一些周边获取的。片段化地介绍历史事件(如文艺复兴、工业革命等)是教科书的特点,它更关注历史事件的产物和影响(容易记忆,至少可以对付考试),但这样跳跃式的介绍总让人感受到断层,比如文艺复兴讲得多,但对中世纪讲的少,并且文艺复兴的源起也几乎很少谈到,仿佛它就是凭空出现一般。这样的断层总让人心痒又欲一窥其中究竟,恰好妻子送了本钱乘旦老师的《西方那一块土》给我,一气读完大呼过瘾。

翻看中国近现代史不难发现西方文明给我们既带来进步又带来了苦难,比如非常著名的“德先生”和“赛先生”以及各种各样的不平等条约,这样的结果时常触动我这样一个“伪历史爱好者”对“落后就要挨打”这一熟知的论断产生思考:我们的文明究竟哪里落后?西方的文明为何是先进的?他们的文明是怎样产生和演化的?是什么样的环境催生了西方文明?这些问题一直萦绕在我脑中,每隔一段时间总会有些零零散散的认知更替或刷新,但始终没有头绪,直到我读到《西方那一块土》。我认为此书系统地阐释了西方文明“君从何处来”这样一个问题并聚焦于“西方文化”的特点是什么、精髓何在,“西方文化”建立在什么样的人生哲学和宇宙观念之上,它会怎样观察和处理问题,如今表现为何种状态、为什么是这种形态[2]等一系列问题,对于任何想要了解西方文明的人而言都大有裨益。下面就谈谈我在书中获得的十分有趣且印象深刻的内容。

雅典的制度

说到古希腊你想到了什么?是荷马史诗,还是民主的发源——雅典的政治制度。古希腊的政治制度,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古希腊城邦的政治制度(主要是斯巴达和雅典)一直以来都是西方文明引以为傲的存在,雅典更是被称之为西方民主的发源地。回想下小时候听到的有关古希腊文明的故事都是这样写的:斯巴达是个专制尚武的城邦,尤其喜欢从幼儿开始培养战士(通常伴随着各种残酷又不人道的手段);而雅典则是个充满了文明民主的城邦,在那里诞生了许多流芳后世的思想家(似乎永远是遍地橄榄树和清泉的理想国)。这里面就有关于制度的描述:专制的斯巴达 vs 民主的雅典,究竟是不是这样呢?斯巴达施行长老会且有两位王(领军打仗),长老会是由斯巴达的公民推举产生;雅典推行公民大会,就是所有公民都能参与到城邦重大事务的决策中,这样看上去雅典的制度更加民主,斯巴达更加专制(至少是寡头),实际上这里有个关键词“公民”需要好好推敲,在这两个城邦什么样的人才能算得上公民?

当时的斯巴达与雅典都是奴隶社会,公民都只能是城邦中少数人,即使在雅典,能行使公民权的少数人中也非人人都愿意参与到城邦管理中,因为当时担任公职没有俸禄,这让公民中的低收入群体为难啊——当官愿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于是具有相当经济能力的公民就成为了雅典政治制度中的“贵族”,依旧是少数中少数。既然两者的实际差异并不大,那又为何变成了西方主流话语中的两个极端呢?这一点书中也给出了解答:其实是把雅典制度概念化,抽象化,作为意识形态来使用,斯巴达有王而雅典没有,但王的概念被偷换了,斯巴达的王是打仗用的等同于雅典的将军并非后世意义的王。这里又联系到希腊的另一项技能——丑化对手,把一个根深蒂固的观念永久埋在了历史的叙述中。从希波战争开始“专制”就成了希腊对手的代名词,先是波斯,到了伯罗奔尼撒战争雅典争夺霸权时就变成了斯巴达,每每希腊发动征服战争时,就会拿出相同的理由:我是自由的,你们是受奴役的,这样看起来西方文化的传承确是“源远流长”。

罗马的衰亡

我记忆中课本上的古罗马大体是这样的:它从共和国演变为帝国,诞生了凯撒、屋大维,建立起一个横跨欧亚非大陆的庞大帝国连地中海也成为了帝国的内海。这些都是罗马的辉煌,但对于它的衰亡课本上很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大体上讲的是蛮族入侵导致了帝国的分崩离析。

在《西方那一块土》中更深入地剖析了古罗马的社会经济结构,罗马以农业为基础,它通过战争控制了周边的土地进而获得了大量的财富,同时战争又使得源源不断的奴隶成为罗马的劳动力(奴隶始终是罗马过不去的坎,真罗马克星),于是征服成了罗马的标志又给罗马共和国的瓦解埋下了祸根,贫富差距和奴隶反抗最终摧毁了它。动荡导致了人们渴望一个强大的力量来结束动荡,这时候帝国就顺应而生。

罗马斗兽场

帝国经历了“五贤帝”的黄金时代,但到了暴君康拉德继位并被推翻后,帝国在权力交接上的制度缺陷就显现出来,由于没有指定继承者就变成了谁掌握军权,谁就得到国家。这种混乱持续了一百多年直到强人再次站上政治舞台,但仍然没能解决权力交接问题,动荡就像一个幽灵始终游荡在帝国内部直至帝国彻底消亡,到了后期“蛮族”入侵时,东哥特人、汪达尔人在帝国境内肆意横扫也正是因为罗马自身虚弱(权力争夺、经济衰退、社会腐朽)

从罗马的衰亡的过程不难看出体量巨大(经济、军事、政治)的国家在衰退前有着巨大的惯性,崩溃不会在一夜之间发生,同时也看到有保障的权力交接制度对国家的重要性,无论是世袭制还是民主制都是权力交接的制度性保障,都是一种游戏规则,只要所有人都能接受制度安排就能保证平稳过渡,这是前提。任何一方破坏规则希望通过非程序手段颠覆结果,事态就会向着无法终结混乱发展下去,直至所有人都希望“强人”出现来收拾乱局,而在这过程中必然充满了血腥和苦难。

崛起之路

以前我们总说文艺复兴让西方走出了中世纪,那是不是走出了中世纪就意味着西方要崛起了?在这个问题上书中强调不能以历史事件或年代为标志,一刀切出一个时代,因为历史通常是连续的,很多时候某个时代是慢慢过渡而来的,西方文明也是逐步过渡到近代社会,在这个时代发生了几件我们熟知的大事,包括地理大发现、宗教改革,这些在教科书中用了不少篇幅,但实际上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没有提到就是民族国家的出现。用书中的话来讲“中国的教科书对这个问题说得不多,人们对它的认识还不够充分。可是近代社会的出现确实离不开民族国家,没有民族国家,近代社会不会形成”。

没有民族国家和重商主义就不会有地理大发现

讲到民族国家就要讲到王权和专制,在这之前西方的君主与贵族关系是非常松散的,不存在中国这样的高度中央集权的体制。从15世纪开始,权利开始慢慢回到了国王手里,当大权独揽的统治者出现时,国家就统一了,中央集权随之产生,中世纪的混乱终止了。这种国家有一个社会基础,即多数人属于同一个族群,民族国家出现催生了经济发展和社会变化。欧洲最早的专制王权出现在西班牙和葡萄牙,它们也成了最先崛起的欧洲国家,也是为何地理大发现会发生在它们身上。在欧洲谁先建立专制权力谁就先发展、先强大,英法荷都是如此,而德意志就是一个反面,长期的分裂导致德意志积贫积弱,直到普鲁士的崛起。因此专制王权助推了西方的崛起,国家统一、动乱结束、社会安定,这样的国家形态更有利于社会发展,没有这种新的国家形态,西方不可能超越当时远远优越西方的东方。在我们自己身上也能看到这样的事实,近代中国在民族、国家意识觉醒上非常迟,因此我们常常能看到听到描述那个时代的中国和中国民众都会提到一个词——一盘散沙。

专制王权是一个转折点,在它帮助下西方逐步走上了超越的道路直至建立西方霸权,可以这么说没有专制王权的积累就不会有现在西方满世界的“普世价值”,正是看到了这点,《西方那一块土》提出了贯穿书本始终的观点:评判政治制度好与不好不能基于意识形态或个人好恶,而是取决于是否符合时代需要,即起了什么样的历史作用,用一种发展的眼光去看待,这才是历史的客观态度。

更多

除了上述三点外,本书还探讨了其他西方文明很有意思的点,比如科学的兴起、美国精神与“美国梦”、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无论探讨那一点,它都用了一种发展的、联系的眼光来看待,既说明了某种事物出现的合理性也探讨了它的局限性,这也是我喜欢这本书的原因。《西方那一块土》破除了不少人对于西方文明的神秘感和神圣感,让人能看到一个文明演进的过程更让人看到其背后的推动力量,在此书中西方文明既特殊又不特殊只是各种历史因素交织在一起的产物,而历史的神奇、迷人之处也就在于此,种种交错的变化就像水中的涟漪,共同推动历史这条长河的潮起潮落。

[1] 摘自《西方那一块土》后记,P340
[2] 摘自《西方那一块土》前言

你可能感兴趣的:(君从何处来——读《西方那一块土》)